這裏是個四圍封閉之處,無建築,滿目都是井口,有些井口內漂浮著渾濁的血腥,有些井口內漂浮著不知死了多久的屍體,這些原本沉寂在井底的東西,皆由於這場連續十日的暴雨而浮出水麵。
秋夕從黑狼的背上跳下,胃中翻滾,心驚膽戰,卻強迫自己一口井、一口井地查看。
她不斷翻著那些漂浮在井口的、被雨水泡的脹起的腦袋,她多怕,多怕其中一個便是雲兒或昭兒……
翻了一會兒,秋夕的動作一頓。
被雨水注滿的井大抵都是被廢棄了的,又或許是井內關押的人失去了重要性,才會任由這些人死去。
她隻需著重查看那些黑魆魆、沒有被雨水填滿的井口。
秋夕不知自己在這暴雨中淋了多久,淋到最後,雙眸已經酸澀到無法睜開,雙手在這大雨中被泡得發皺、發白,起皮。
盛夏裏,寒意從她浸在冰冷雨水中的足底一路攀岩,凍結了她的心脈,仿若連最頂上的那根發絲,都冷得發顫。
“昭兒——雲兒——”她大喊著。
四圍空曠,根本無人回應,隻有那匹黑狼發出低低的哀嚎。
從白日到夜晚,秋夕不知自己已經查看了多少口井,她趴在一口井邊,身體已經麻木僵硬、止不住下滑。
雙眸無力,腦中眩暈,此時她不覺得冷了,卻覺得熱,從內而外的熱,火燒火燎。
黑狼靠近她,用鼻子蹭了蹭她的後頸。
秋夕看著他的眸子,趴了一會兒,逐漸感到又有了些力氣,她將腦袋湊入那口井內,鼻尖恍惚之間傳來一陣臭味。
夾雜在暴雨中,過於清淡,秋夕凝神,吸了一口氣,憋了一會兒之後吐出,再去聞,確實是一股臭,且像是在何處聞過。
她想起,當年楚王宮內,水妃被關入地牢後身上便多出一股惡臭,便是這個氣味。
這口井內、難不成關著水妃?
秋夕隨即攀上黑狼的脊背,黑狼回首蹭了蹭她,秋夕拍了拍他的腦袋,示意自己無礙,黑狼才縱身躍入這口井。
井底有排水口道,故而雨水不曾沉積。
碩大的黑影如閃電一般在井道內穿梭,貼牆而走,有人之處皆頭顱落地,鮮血迸濺。
當這道黑影來到井道的最深處,龐大的身軀飄然輕巧落地,身後蜿蜒了一地的鮮血,倒了一地的無頭獄卒,各色腦袋四處滾動。
而這一切,隻發生在霎時之間。
秋夕強忍住胃中的翻滾,從黑狼的脊背滑落,看向那個被守在井內深處的女子。
那女子躺在榻上,邊上坐著一位中年男子,此時那男子全身抖動,從椅子上跌落下來,癱軟在地。
秋夕一步一步、向著那道牢門靠近。
她背後的黑狼伸出舌頭,舔了一口滿嘴的鮮血。
古木刻花的床上,女子麵色灰白如紙,唇無血色,烏發的襯托下,那張巴掌瘦臉越加削尖,從內到位散發著一股腐朽的惡臭。
秋夕看著她,感到此情此景分外眼熟。
記憶的深處,也有這麼一位女子,灰白的瘦臉旁散落著烏發的枯發,被隱藏在重重帷幔後的貼金雕花床上。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此時那中年男子哀嚎著痛哭求饒起來,“小人隻是一名醫者,隻是一名醫者……”
“她怎麼了?”秋夕問著。
“據說……此人……此人的血原本不屬於自己,在她體內僅僅鮮活了幾月便開始腐朽,滯澀於體內,汙濁發臭,起初用香粉掩蓋,後來掩蓋不住,如今人也進入昏迷,每日都需要用活人以血還血,才可維係性命……”那男子道。
秋夕記起初見水妃之時,她身上確實有記起濃烈的香氣,原來那時候,她便就在掩蓋自己身上的惡臭了。
“以血還血?多久了?”秋夕問著。
“好……好久了,怕是、有兩三年了……”那男子哆嗦著。
“外麵井內的人,都是為她換血而死?”秋夕不可置信。
“是……”
這群瘋子!
“你在此處為她換血?”秋夕又問,眸光瞄到秋水的床邊還躺著一人,此時那人的手腕已經被割破,唇色發白,看來已經死去。
隻手腕上依舊鮮血不止,滴滴答答滴落到床下的一口翁中。
“是……”
“是誰讓你這麼做的?”秋夕怒。
“小人、小人不能說……”
“不說?”秋夕微微側開身子,身後的黑狼齜著牙,將滴著血的腦袋往前湊近,猛然張口,嚎了一聲。
那人“噗通噗通”地磕著頭,“是蠱聖!是蠱聖與瓦黛宮的宮主達成協議,讓這個女子在此換血續命!”
“這些井內可關押過孩子?”秋夕又問。
“不曾……不曾,自上一次帶回來一批人之後,此處已經有三個月不曾來新人了!”
三個月?
說明昭兒與雲兒不在此處。
“蠱聖身邊最近有何特別,他可有捉過什麼人?”
“小人聽聞、聽聞他近來得了一樣寶物,正在研究,有了那寶物做引,此女子便有望蘇醒……”
寶物做引?
秋夕感到心慌,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你身為醫者,卻害數人去維係一個活死人的性命,真是罪該萬死!”
“小人不願的……小人也是被逼的!求大人饒命,求大人饒命啊!”那人的嗓音都已經嘶啞。
“帶上她,跟上我,按照我說的做,說不定可以饒你一命!”
“是……小人遵命。”
黑狼叼起三人,黑影急速越出井口。
他爬伏在井口,看向北方,似乎聽見什麼,耳朵陡然豎起,忽而身體一震,向北飛一般越去。
秋夕捉緊了他的背,不知他要去哪兒,而坐在她身前的中年男子早已嚇得暈死過去。
浮光掠影一閃而過,秋夕此時才知,何為狼群真正的速度,此遠非人力可及,他的腳掌幾乎沒有沾過地麵,在空中飛逝。
就在他們離開那井邊不久,瓦黛宮處陡然傳來巨大的轟鳴聲,水浪驚天,金築玉砌的宮殿隻在片刻便被火藥炸毀,亂石飛玉撒了漫天。
“青棗!”秋夕叫了一聲。
青棗還在瓦黛宮,秋夕心驚肉跳地看著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