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熱血在寒冬裏很快冷卻,逐漸開始結冰,左丘瀾俯臥在地,痛哭不止,眼淚也成冰,結在她的眼眸和長睫上。
“賤人!”景容抓起她的頭發,將她的腦袋磕在地上:“本將成全你!”
他是舔刀嗜血長大的,脾氣衝動火烈,這一刻,景容是真的起了殺心的。
“將軍!將軍!”錦川看著在地上掙紮的左丘瀾,有些驚慌失措,“左丘瀾會死的!”
他看著她滿是鮮血的腦袋,手上一頓,瞳孔皺縮。
景容十三歲開始上陣殺敵,這些年走南闖北,厲過大小戰役無數,見過鮮血無數,傷痛無數,屍體無數,無一讓他心驚。
而此刻,麵對左丘瀾,麵對欲死的左丘瀾,他的心跳卻忽然失去了規律。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襲來。
他不想讓她死的,不想,他隻是恨她,但絕不要她死。
“來人!傳大夫!”景容的嘶吼聲在牢中響起。
這一刻,眼中隻餘她掙紮扭曲的身體,其他皆沒有。
“大夫為何還不到?”看著左丘瀾逐漸停止掙紮,以一個極其痛苦的姿勢一動不動地側躺在地,景容心驚地對外大喊,腳步匆匆地跑了出去,錦川跟了上去。
當他將走在路上的大夫揪到牢內時,卻發現牢中空空如也。
景容瞬間呆愣,他翻著一地的亂草,將牢中的桌椅全部踢翻,瘋了一般到處尋找左丘瀾的身影,卻怎麼也尋找不到。
他呆呆看著牢內那灘大片的血跡逐漸成冰,跌坐在地,垂著頭,眸子濕了又幹,幹了又濕,半晌,抬眸,聲嘶力竭:“來人!找!去把左丘瀾給本將找回來!找回來!”
景容俯首盯著自己這雙沾滿鮮血的手,灼熱的淚一滴一滴衝刷著上麵的血漬。
這手上的血,是她的。
那雙手顫抖,顫抖不止,他險些親手殺了她。
殺了他用盡半輩子力氣去愛的人。
殺了他用自己的靈魂與後半生孤注一擲,才得到的人。
左丘瀾睜開眼時,不知身在何處,以為是夜晚,因為天是黑的,但很快她便疑惑起來,因為她聽見了冬季晨鳥的鳴叫。
她緩緩抬起自己的雙手,摸了摸眼睛,隻摸到一塊敷在眼睛上的厚厚白布。
左丘瀾想起來了,眼睛已經沒了。
“醒了?”低沉粗啞的男聲。
左丘瀾不回答,呆呆的,一動不動。
那男聲便不再響起。
她不知自己這樣呆愣著躺了多久,一天?兩天?三天?
她不知道。
這一日,有人在給她喂藥,勺子已經放到了她的口邊,她開合了兩次唇,終於張口,將苦澀的藥汁咽下。
喝完藥後,有人在用手帕輕輕擦著她嘴角的水漬。
左丘瀾終於試探著開口,嗓音由於多日沒有說話而格外沙啞:“方詢?”
“是我。”方詢扶著她坐起,“感覺如何?”
左丘瀾無力地搖了搖頭,唇色蒼白:“沒什麼感覺。”
其實身體是痛的,然她的心是木的,木到毫無感覺,便也不覺得哪裏疼痛。
“怎會這樣?你在將軍府經曆了什麼?”方詢將一個裝著水的瓷杯遞到她的麵前,伸手拉起她的袖子,讓她的手靠近瓷杯。
左丘瀾摸索著雙手抱住那杯水,將滾熱的茶杯放在手中捂著,喝了一口,以此衝淡中藥的苦澀,不語、不答。
前幾日左丘瀾給方詢放信鴿,說是在將軍府的大火廢墟中發現一道暗門,希望他夜晚時來看一眼。
方詢那日提早守在將軍府的殿頂,看見景容失了神一般從將軍府的大牢內跑出來,便起了疑心,進去一探究竟,沒想到看見的是渾身浴血,生死不明的左丘瀾。
“眼睛傷了,便不要哭泣,會好不了。”方詢看見敷在左丘瀾雙眼上的那塊白布濕潤了,蹙眉出聲提醒。
“心若傷了呢?”左丘瀾呆呆的,唇瓣在抖,胸腔裏裝滿了壓抑的悲慟,嗓音低啞。
她喜愛了那麼久的將軍,她所嫁與的將軍,從未信任過她,甚至沒有耐心去聽她的解釋,那樣輕易地中了錦川的計,他將利劍刺入她的身體,用刀剜了她的雙眸,恨她入骨,想置她於死地。
“有心之人易被傷。”方詢嗬嗬一笑,“無人之人,不會傷。”
“如何才能無心?”左丘瀾問。
“人皆有心,若無心,便不算為真正的、有血有肉的人。”方詢翻著麵前的炭火,眸色沉沉,“你看那出家修行之人,修的是無心,如此便可身在紅塵卻免受人間百苦,你看那身居高位之人,修的也是無心,如此便可殺人無情卻百毒不侵。”
方詢神色怔怔地望著窗外的飛鳥,忽然想起西方的某個地方,那個地方,飛鳥極多,魚兒也多,草原上遍布牛羊,森林中藏著野獸,是動物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