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3)

“我們管去衛生間大的方便叫做大生意,一一,你沒聽說過嗎?這很正常啊?OK,那你去做大生意先,就這樣了嘍,拜!”

那一刻,一一愛死Kylie的真實了,不扭捏不做作,那份十足的真誠即便是學過斯坦尼的一一也無法做到的,心靈格局是需要自信的,或許還跟錢有關,但一一更願意相信是與生俱來的自信,這正是知青子女的一一最缺少的,父母的插隊地不是一一的出生地,返城過程中臨時落腳的那個鐵路小站依然在一一的認知世界裏充滿了陌生,他不屬於那些地方,他學不好那裏人說話的語調,費解於他們的思考方式更難讀懂他們開懷大笑背後的緣由……那感覺就像小孩子與生俱來會拒絕外人,但對於有血緣關係的父母有種天生的親近,那種親近很神奇,隻是一一對於自己出生地的親近更多的是一種觀望,有家難回的感覺不好受,尤其是親戚們的熱情與沒地兒可住的現實裹挾在一起,每每這時一一就要同父母回到距離市中心幾十公裏外緊鄰農村的那座鐵路小站,尤其是熱情的親戚們將一一一家送走但依舊掛在臉上的熱情,讓兒時的一一很早品讀到人與人之間的不一樣。於是,時間久了,很多事情,一一更喜歡看而不說,因此他很羨慕Kylie可以講出每一句內心所想的話,更為重要的是講出時還可以那麼大聲、大方、得體。一一知道,在Kylie麵前,每一個一一之徒們的裝腔作勢都會瞬間瓦解原形畢露。

一一隨便塞了口吃的就朝地鐵站跑去,每次進站前他都會買一份報紙,四十五分鍾的車程剛好可以將報紙粗略地翻上一遍,隨著報紙裏的廣告頁越塞越多,一元錢的報紙也變得越來越沉,隨著辦公桌上的報紙和報紙間穿插的錄製文案、配音稿件越堆越高,足以成為中午飯後瞌睡時最完美的掩體。報紙上社會民生和國際時政從來都不是他關注的焦點,他會直接翻到影視文藝版麵,一來這是他工作的部分,看看兄弟媒體報道的角度和尺度,要知道圖片上有些發布會一一和他的團隊就在現場,有幾次竟還在不算清晰的照片中發現了自己。有時麵對千篇一律的新聞通稿,會讓一一更加堅信自己欄目策劃的獨家性。要知道從小到大,影視是一一唯一鍾愛的事。上到大學畢業,他才知道新街口電影院原來距離爺爺家是那麼近,如果當時知道就不會在十歲那年趁著大人們聊天偷溜出去,憑借印象,問了一路,走了好久到勝利影院看了場已開演多時的港產電影《阿呆拜壽》,光影交替的影廳裏,陳年木質折疊座椅的味道至今難忘,當看到劉青雲、吳倩蓮如此巨大且精致的臉孔散發著市場經濟初期醉人的欲望時,一一覺得這就是人生最高光的時刻。怕被大人發現,電影還未演完一一就匆匆往回趕,仿佛童年的這次觀影經曆不是為了看電影,更像是同自己鍾愛一生的影視提前打聲招呼,做個誠意地確認。

如果往源頭追溯,七歲那年一一愛上了北京電視台一檔在周日上午十點的電影節目《小天鵝周日影院》,八九十年代的影片,一一幾乎是通過這個節目看到的。每到周五,父親下班帶回下周《中國電視報》的那一刻也便開啟了一一對於未來一周《小天鵝周日影院》的期待,那時他會搶過父親手中的報紙,快速且準確地翻到周日的節目單處,然後用油筆在周日十點《小天鵝周日影院》下重重地畫上一道。再後來,一一對觀影記憶變成了在那個知青小區去有錄像機的小夥伴家看片,錄像帶是小夥伴的父母從單位公會借的,因為後麵排著太多想要借閱的職工,所以算上取送的時間,通常不能超過二十四小時。成龍的《龍兄虎弟》,李連傑的《黃飛鴻》係列,周潤發的《喋血雙休》《縱橫四海》等一係列片子,一一都是被臨時喊去急急忙忙在同學家看完的。當然,偶爾一一他們這群小男生們也會有些意外收獲,比如在小夥伴家的沙發後或者床鋪下,發現被報紙一層層包著的錄像帶,每每這時他們會壞笑著把女生轟出去,然後小心翼翼地把錄像帶放進錄像機,將聲音關閉,許是太過緊張,印象裏那種片子總是快進著看上幾分鍾,將小臉緊張到通紅就趕快將帶子退出,再小心翼翼地用報紙將錄像帶包好放回原處,而就是那幾分鍾,房間裏異常得安靜,如果那時願意在那幾分鍾裏拿出幾秒去觀察男生們的表情,一定會看到這個世界成長過程中最專注的樣子,每次不知誰喊了一聲“他硬了……”伴隨著男生炸雷般笑聲,房門打開的一瞬間,看著女同學們一張張快被氣炸的臉,一一總覺得她們揚言要給男生們告老師是假,想要同他們一起看是真。

再長大些,一一最崇拜的人要數馮小剛,九十年代末能把王朔的語言當槍做戟,用得最好的莫過於馮小剛了,人們常說馮小剛最能吃透王朔語言的精髓,在一一看來那廝何止是吃透王朔語言的精髓,簡直就是參透了千百年來人性基因中欲望的同時,順帶號透了那個年代心隨物轉的時代脈搏。在那個盜版滿天飛,充盈著各式同計劃經濟揮手道別的笑聲裏,獨有馮小剛作品中的笑是最能讓人笑出自己骨子裏的壞和人性中的髒的。這是一一最怵的一類狠主兒,他不擅長粉飾太平,而是喜好撕下那些行屍走肉本就蒼白的臉皮,將人們好不容易藏起來的東西重新翻出來展示給你看。其實每每看過馮小剛的電影散場時,與周圍人臉上掛著尚未散去的笑容不同,一一滿臉的憋屈竟無人注意到,更沒人能體會這背後的滋味。馮小剛像是存在於那個年代一一心中的一個“結”,總在不經意間刺癢著他,也讓那時的一一常常在想,如果自己出生的年代,恰巧趕上王朔,曉龍和寶剛,興許今天演職人員表上就沒馮小剛什麼事兒。當然,一一和馮小剛也會經常在各大頒獎典禮上相遇,一一得他的最佳導演,那廝得他的最佳美術,而現實是,這一年,鐵路小區所在縣城裏大街小巷馮小剛最新電影《不見不散》的海報貼的到處都是。據說海報上葛優身邊那個漂亮女人李清的扮演者還是馮小剛現實生活裏的老婆,而當時的一一不僅剛剛弄丟了心愛的女孩兒,還他媽即將迎來五門科目的會考,真真是想罵街的力氣都沒有,所以沒人能體會一一此刻對於馮小剛的那種恨,生瑜生亮,隻恨自己生不逢時。不過恨分為兩種,一種是幹脆從此不去關心在意與那個人的任何,另一種則是像粉絲一樣逢人便推薦他的東西,就如同推薦自己的東西一樣。對於馮小剛,一一屬於後者,以至若幹年後,當馮小剛變成小鋼炮,一一都還在反省這裏麵有多少是自己當年推波助瀾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