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結局(1 / 3)

半年後。

這是個星期六的上午,也不歸陳鳴聲值班,隻是他手上有些事要處理,便來了隊裏。本來一些交接材料的事,七拖八搞竟是弄了一上午。完事他抬手一看表,已經十一點一刻了,快到吃飯的點了。單位裏星期六是有工作餐的,再說他刑警隊長的身份開個小灶還不是手到擒來。

陳鳴聲想了想,反正沒什麼事了,不如早點回家,便打了個電話給老婆,說要回去吃飯,說完便開車往家的方向駛去。

路上有些堵車,陳鳴聲回家十幾分鍾的車程開了快半個小時還在路上。他一拱一拱的開著車,左手方向那個騎著自行車的小孩,他硬生生擺脫不了。

堵車讓人煩躁,卻也難以避免,這時候壓製情緒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想點別的。陳鳴聲打開了車窗,好讓自己的思緒不局限於車裏狹隘的空間,能在更廣袤的地方遊離。然後他又鬼使神差的想起了吳能。

這半年來,陳鳴聲幾乎天天能想到吳能,甚至他刻意的不去想這個人都沒辦法。大腦也是個很神奇的身體器官,你刻意去想的事情和你刻意不去想的事情,到了它那,就是一個意思。

關於吳能的新聞,這半年來就沒有斷過,尤其是自媒體這塊,這些自媒體為了吸引眼球,甚至還搞出了一些陰謀論。

說什麼吳能是被被害者家屬推下樓的,甚至還繪聲繪色的拿出了證據。

離譜的不少,比如說什麼吳能並沒有死,隻是被秘密關押了起來,有人還信誓旦旦的說在一個深夜看到吳能被轉移。

還有更離譜的,說這根本就是政府對於校園欺淩無計可施的策略,而吳能就是“執行人”,現在根本沒有死,換了身份在另一個地方愉快的生活著,甚至還有人信誓旦旦的說見過他,還拿出了模糊得隻能勉強看出輪廓的照片。

這種天方夜譚的論調還偏偏有人信,局裏隊裏經常接到質疑電話,有不少人還表示願意出巨資求見吳能一麵。

這不免讓人啼笑皆非:同一個人,他活著的時候,在眾人眼裏,他什麼都不是;他死了之後,卻成為很多人仰慕的對象,甚至活在了人們的心中。

有時候,生死還真是一個很模糊的概念。

吳能死後的視頻事件裏,視頻上傳的地點很快被技術手段追查到了,是一處出租房。當陳鳴聲帶著刑警破門而入時,以為會看到吳能的同夥,誰知隻看到了三台插著電源的筆記本電腦——用的是定時上傳功能。三台電腦裏麵的東西幾乎一樣,裏麵有綁架學生後在那間郊外平房裏的全部監控視頻,不過沒什麼重點了。

撇開吳能本身所犯的罪,吳能事件對於校園欺淩事件簡直就是核震懾。

這半年來,全市範圍內校園欺淩的案件一次都沒有發生,是的,一次都沒有。這在之前是不可思議的,以前小規模的欺淩事件那就不說了,上綱上線的最多兩三個月就會來一次。

為此,陳鳴聲還專門走訪了教育局和校園等單位,發現這種事還真不是沒有,隻是沒有上升到他這個層麵上來。

用教育局副局老周的話說,那麼多小孩圈在一起,磕磕碰碰那是在所難免,但這次家長們的態度卻是有了前所未有的改變——都是客客氣氣,該道歉的道歉,該賠償的賠償。欺淩一方的家長有一些甚至當麵就動手教訓自己的孩子了。不為別的,隻為受欺負一方心理平衡一點。

末了老周不無感慨的說道:“看來這事的根源還是在父母身上。‘上梁不正下梁歪’,老祖宗誠不欺我啊。”陳鳴聲聞言不禁啞笑:這不又是吳能的話嗎?搞得老周莫名其妙,但陳鳴聲也不能說明,畢竟吳能的審問內容屬於機密。

通過吳能生前在國內外互聯網上的操作,吳能事件早已家喻戶曉,吳倩倩校園欺淩自殺案件中的相關人員,也是人盡皆知,整件事全被曝光在聚光燈下。

那些欺淩者家庭的結局,讓所有養育孩子的父母觸目驚心。

試問,哪一個家長不畏懼這樣的噬骨之痛?

吳能事件後,在一個級別更高的大會上,一個與會的代表提出未成年人保護法中,保護年齡應當提前的修正議案,那個代表有一句話令陳鳴聲印象極為深刻:

“現代青少年信息的接收量已經遠遠超過了之前的年代,簡而言之,就是他們懂得更多,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蓄意傷害他人,乃至使他人失去生命,卻依舊不能受到刑法的裁決,那麼,何談人與人之間的平等?何談生命的平等?

有一個事實很有意思,我們都知道,絕大多數未成年人是不會觸犯相應的法律底線的,那麼,我們的未成年人保護法所保護的,不恰恰就是那些極少數的害群之馬嗎?”

吳能事件也給市裏的公安部門帶來了巨大的麻煩,別的先不說,就說輿論這一塊,讓陳鳴聲不勝其煩。

誇張到了什麼程度呢?

市刑警隊不遠處有一排民宿,是來市裏旅遊的人一個相對實惠的住處,吳能的視頻爆開後,那裏麵住滿了國內外的記者,那房費是一漲再漲,最高漲到了六百元錢一天,還是一房難求。

那些記者們什麼都不幹,天天圍著市刑警隊的大門,嚴重影響了市刑警隊的日常工作。還不能跟他們硬碰硬,畢竟裏麵還有外國記者,要是發生衝突,再引發點國際輿論,都得吃不完兜著走。

局長魯達耀帶著陳鳴聲召開了幾次記者招待會,答記者問。最難纏的是那些記者不依不饒的要求公布吳能的審訊視頻。

市委市政府有些招架不住,市委班子成員中開始有人建議公布視頻,以正視聽。魯達耀也沒多說話,在一次市委班子成員會議上,把吳能的審訊視頻播放了。看完後,建議公布審訊視頻的領導也不出聲了——本來網絡輿論就是一麵倒的支持吳能,再把這個審訊視頻公布出去,那不是讓一個犯罪的形象更加堅挺了嗎?

沒辦法,隻能拖和熬,同時對與此案有關的公職人員進行追責。幾乎所有參與吳能案的公職人員都被撤職免職了。

不過,撤職和免職其實也是看著嚇人。從字麵上看,很容易與開除聯係起來,但其實並不是。相比較而言,撤職要嚴重一些,帶有懲罰性質,很有可能會被降級降薪。而免職基本沒這個風險,但是麵子上會有些過不去。

陳鳴聲也被免職了一段時間。這讓陳鳴聲鬱悶不已,內部都知道陳鳴聲沒犯錯,但得給外麵一個交代。陳鳴聲一下成了風箱裏的老鼠,怎麼著都受氣。

有時候這世界上事就是這麼神奇,義正言辭需要真相的人往往成了吃瓜群眾,身處事件當中的人也猶如汪洋中一葉孤舟,在各方利益的逐力下搖擺,不論對錯,身不由己。而真相,到最後,還真不一定就是問題的關鍵。關鍵,是利益!

想起吳能,很難不想起吳能事件中的那些局中人。

那五個被吳能下毒的小孩在吳能跳樓自殺後的兩個月內相繼死去,最後他們的痛苦和他們父母的痛苦不用形容,也能想象。不過可歎的是,跟其他兩個人的結局比起來,他們還算“幸運”了。

馮曼彤,欺負吳倩倩的人當中,唯一一個沒被吳能直接傷害的人,但誰也沒想到,她的結局竟更加令人唏噓。

在吳能跳樓自殺後,不到三個月,馮曼彤也跳樓自殺了,在她屍體的口袋裏,發現了一張紙條,上麵寫著:我欠的,還清了。

後來通過調查走訪才得知,她生命的最後三個月,竟真如吳能所說——另一條通往地獄的路。

因吳能那件事,影響太大,尤其是網絡視頻的事,在全國都引起了轟動,在國外也影響甚大。馮曼彤沒有選擇的成為了眾矢之的。不僅僅是她,她的家庭亦是如此。

也不知道是誰,把他們家人的電話和地址公布了,然後,他們一家人的手機受到了來自全國各地的電話和短信轟炸,說什麼的都有,幾乎是二十四小時不間斷。換電話號碼也沒用,過不了多久就被曝光。

她家門外的牆上被人用油漆噴得亂七八糟,什麼“殺人償命”“馮曼彤,你個騷娘們”“馮曼彤,全世界天天死人,不差你一個”“馮曼彤,你怎麼還沒死?”這之類的。

這些事警察管過,還拘留過幾個人,但實在沒什麼太大效果。

馮曼彤也曾在網上發過長文辯解,但馬上就被口水淹沒——當一個人麵對量級的惡意時,她本身的想法根本微不足道,完全沒有意義,甚至對錯本身也沒有了立足之地。

量變引起了質變,成了民意。到了這兒,就是有心想為馮曼彤說句話的人都不敢出聲了,因為民意,觸摸到了一個天花板級的存在——秩序。

這種情況嚴重影響了馮曼彤整個家庭的生活,一段時間後,她的父母也都被工作單位“放假”了,雖然都是以健康為由,但真正原因路人皆知。

馮曼彤的家裏,從開始的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到後來,家裏人要麼不說話,一說話就是吵架。對這個家裏的所有人而言,家,不再是避風的港灣,而是暴風雨聚集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