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下邊陲,秦國,都城雍州。
今天是驚日,櫻桃花凋落的日子。
老百姓們取出去年已經釀造好了的櫻桃酒,從酒窖到客廳,從閣樓到大院,上上下下滿是馥鬱,砸開,隨著酒罐清脆地碎成一地瓦片,酒液緩緩地流淌到街道上,一時間,整個雍州城裏充斥滿了著濃濃的酒香味。
這是秦人的習俗,灑落的酒液,與其說是為歡慶來年,倒不如說是哀悼舊年。
冬的尾巴,最後一場雪還在下,點點寒英融化在酒液裏,逐漸化作粉紅色的泥濘,鑲嵌在青石板路的縫隙裏。
驚日,朱曦向來不現,寒風習習,直往人的脖子裏鑽,卻叫人愈發想要跺腳。貴族老爺們這時候本應是不屑出門的,可守衛城門的衛兵們卻絲毫不敢怠慢,一直把勁往腰上使,挺得筆直,仔細摩挲過的甲胄反射著天空蒼白色的光,平日裏亂糟糟的胡子經過梳理,變成了硬邦邦的兩撇,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尊石像一樣精神。城外官道上遠遠來了一行轎子,轎頂上雕刻著開得正盛的櫻桃花,轎底是嘯月的孤狼,轎夫袖口上繡著的金絲正在閃閃發亮,衛兵們見狀,趕緊再打起一口氣來,開始驅散來來往往的人們,大開城門。
櫻桃花,孤狼,金絲。在秦國,這是王室才能使用的標誌。
很多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士兵粗魯地趕到了一邊,特別是手裏還抱著孩子的婦女們,年老體弱的白頭翁,被士兵重重地推搡著,幾乎要站不穩。突然,大家都聽見了一個沉悶的聲音,一少年直直地倒了下去,便再沒有站起來。一個小頭領粗聲粗氣地咒罵著,一邊伸手要去拉他起來,這個時候,轎子卻好死不死剛好抵達跟前。
轎夫們在少年跟前停下了腳步,繡了金絲的靴子整齊劃一的步伐,嚇得小頭目趕緊縮回了手來,再伸出去也不是,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隻能畢恭畢敬地立於一旁,雙手拱著,不知所措。
那少年還是躺在那裏,似乎是昏過去了,在這樣並不算暖和的天氣裏,昏迷甚至是死亡都不會顯得太過於突兀。沒有人去拉他,事實上也沒有人敢去拉他,轎夫停了下來,轎子裏麵的人也耐心地等了下去,時間似乎一下子被濕冷的空氣所凍結起來。
圍觀的人們幹脆開始打量起那少年來。他臉色白皙,線條柔和,分明是男性的臉龐卻俊美得可怕,比大多數的女人還要嫵媚三分,身上的衣物也是甚奇怪,與秦人的衣著習慣完全不一樣。
“別是胡人吧,我聽說胡人的相公嫵媚得……”表猜測的男人很快發現自己失了言,守門的衛兵瞪一眼他,他識趣地趕緊收起了嘴。這時轎子上終於下來了人,看裝扮應該是個仆人,急急地下了轎子,抱起少年試了下鼻息,幸好還在。他看向轎子裏麵,好像是等來了主人的指示,抱著少年就上了轎子。
轎簾一拉上,一切好像又恢複了原樣,轎夫踮起腳力,繼續向前走,行人也散了開來,幾個呼吸之後,轎子消失在街轉角,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這頂轎子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當今的秦王,嬴夫。
他大概還不知道,這個驚日,他到底為他和他的王國,迎回來了一個什麼樣的人。
國王陛下在回宮的路上帶回來一個俏郎君,這樣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宮廷。
不過嬴夫也不在意,他本來就不是個太在意朝野目光的君王,要不然,他也不會選擇在這驚日大典的最後時刻才回宮。
淑妃娘娘弄妝盛衣,未時剛過便起了行程,一路吹吹打打,酉時的鍾聲響起後才踏進西羅宮,滿朝文武尚未見禮,就被一毛燥燥的宮女拉到一邊,淑妃有些惱,剛想開口訓斥,卻發現喊自己過來的正主卻是王後娘娘。這般無禮任誰心裏都不甚痛快,但王後畢竟是王後,淑妃也是淑妃。淑妃還是恭恭敬敬給王後娘娘行了一禮。
“免了免了。淑妃姐姐你看見陛下了嗎?”
王後娘娘的聲音急急的,像極了隻麻雀,在喳喳地叫。
“陛下還沒到麼?”這下輪到淑妃暗暗吃了一驚。“大典快開始了,這個時候陛下不是應該和您在一起的麼?”
“別提了。姐姐你想必也已經聽說了,陛下帶回宮一個,那個……現在可能還在宮裏未曾動身呢。宮裏來到西羅宮少說也要半個時辰,不知道能不能及時趕上大典。”
王後娘娘著急得來回踱步,步子踏在金磚上像是央春鼓般咚咚作響,小臉連帶著脖子全漲成粉嫩的紅色,仿佛都要滴出血來。
可謂王後,不過也是位剛滿十六歲的少女而已,遇事慌慌磨了張張,倒也是小女兒心性。淑妃倒比她年長幾歲,按說應該立她王後,但她父親隻是普通的士大夫,身上未曾帶爵位。據慣例,王後之父起碼也要是侯爵以上,這樣才能保證給予君王足夠的助力,所以她僅封為淑妃。淑妃畢竟年長幾歲,遇事更為沉穩,有事王後娘娘也樂得找她商量。
“陛下心性坦蕩,豪放不羈,但到底還是個識大體之人,像驚日大典這樣的大事必然還是放在心上的,何況今日還有融國大使在場,關係到秦融兩國的戰事。您放心吧,陛下在大典開始之前想必會到的。”
王後娘娘稍微放了點心來。“姐姐,去年大典陛下可是穩妥?”
淑妃似乎回想一下,突然就忍不住撲哧地一聲笑出來,“去年?去年陛下是開始前一炷香時間才急急地跑進來的,盛袍未著,粉也未傅,最後是宮女幫他弄好了一半,開禮完畢之後又躲回後殿去弄了小半個時辰,才給完全弄好的,開禮時大殿之上文武官員數百,楞沒有一個看得出來。”
王後娘娘忍不住笑了,淑妃趁機說:“娘娘,妾身剛剛抵達西羅宮,百官都還沒有見禮,再不去的話,陛下又要訓斥妾身不知禮數了。”
皇後娘娘這才醒悟起來自己的不妥之處,作為秦王僅有的兩位妃嬪,在驚日大典這樣重要的典禮開始之際,不先去麵見百官,處理典禮的大大小小事務,而是聚在一起聊些家長裏短,不免要被人詬病太過於小家子氣,進而甚至是秦王管教無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