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淤泥(2 / 2)

原本肆意生長的沃土變成一片惡臭肮髒的淤泥,拖拽著她不住地向下沉……

周知意是被急診手術室外猝然亮起的紅燈驚醒的。

徐碧君因為受到刺激情緒激動,突發心肌梗塞急需搶救。

周知意定定站在手術室外,像是被人抽去靈魂的軀殼,麵色慘白,一動不動,雙手在無意識地抖動。

直到陳宴從背後摟住她的肩,她才突然像是被人拍醒了般,如抖篩般顫抖著動了動嘴唇,卻奇怪地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陳宴一言不發地將她轉了個身,抱進懷裏。

眼淚好像隻是一種生br理br反應,沒意識地往外湧,洇濕了陳宴胸膛那塊布料,又濕又燙,灼著他的心。

陳宴低垂著眼,手掌撫著她腦後,低聲道:“別怕。”

這兩個字像是觸發了某個按鈕,將周知意混沌一片的神思拉了回來,她終於找回了聲音,嘶啞又無力,尾音顫得不成樣子。

“阿宴,奶奶會死嗎?”

“死”這個字,出口艱難,像是耗費了她全身的力氣,她緊抿著唇,脫力般的往下沉,被陳宴用手臂撐住。

“別瞎想,不會的。”陳宴輕撫著她的背。

周知意眼睫顫抖著,沒出聲,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感覺自己像是被逼上懸崖的賭徒,窮途末路,隻能閉著眼睛向下跳,賭一把渺茫的生死。

陳宴不擅長安慰人,語言在這一刻顯得更加無力。他喉頭哽了下,又說:“我們找了最好的醫生,用最好的支架,奶奶一定可以挺過來。”

周知意終於趴在他的肩頭嗚咽出聲。

“怪我,都怪我,是我太衝動,我不該去拿菜刀,奶奶一定是被我嚇到了。”

“不怪你。”

陳宴緊咬著牙,聲音低到幾乎聽不清,溢著難忍的痛苦:“怪我。”

怪他沒有提早發現周明溫的事情。

怪他沒有保護好他們。

怪他先動手。

陳宴緊緊抱著周知意,手背因為太過用力而青筋暴起,憤怒和無力像火焰和冰海,互相撕咬著,拖著他往下拽。

那一刻他絕望地想,如果徐碧君真的出不了手術室,他欠周家的可能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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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碧君進入手術室後,派出所的民警到醫院來了解情況,帶周明溫去做了筆錄。

周明溫回到手術室外的時候,周知意還縮成一團,蹲在那排無人的長椅邊。

他腳步頓在原地,像是不敢再向前走,過了好幾分鍾才腳步沉重地走到周知意麵前。

“依依。”他蹲下br身,叫她。

周知意從臂彎裏抬起頭來,眼尾赤紅地看著他。

周明溫手指動了動,想拍拍她的肩,又被她那漠然的眼神打消了念頭。

他隻得訕訕垂手:“別怕,奶奶一定會沒事的。別怕啊。”

“你為什麼要回來?”周知意聲色毫無波瀾、冰冷機械:“你不在家時我和奶奶過得挺好的,你為什麼要回來?”

眼眶燙得生疼,她緊咬著舌頭,逼退不自覺想要流出的眼淚,直到嚐到口腔裏淡淡的血腥味。

“你賠錢為什麼不跟我們說?為什麼要拿借來的錢去投資傳br銷產品?為什麼要去借高利貸?”

如果不是因為他急功近利被傳銷公司騙去了最後一筆錢,如果不是因為他執迷不悟去借了高利貸,事情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

本來是有更好的解決辦法的,可他偏偏自作主張。

他向來就愛自作主張。

如果不是因為他太過自我,太愛自作主張,也許媽媽就不會和他離婚,哥哥就不會去海市,那或許哥哥就不會出車禍,奶奶今天也不會生死未卜地躺在手術室裏……

周知意像是找到了一個出口,不顧一切地把所有的怨懟都發泄到周明溫身上,以此來轉移自己內心的愧疚,強行忽略掉自己的那部分過失。

她越來越激動,激動地紅著眼,將周明溫推開,看著半蹲的他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板上,看著他好像一瞬間滄桑的臉,看著他臉上被人打出的傷痕和淩亂間露出的更多的白發。

她明明都看見了,又好像視而不見,隻是不管不顧地發泄著情緒,埋怨著他。

她從前一直都自以為勇敢,直到那一刻才窺見自己的懦弱。

原來當責任真正降臨的那一刻,她也忍不住想要退縮。

……

“周知意,依依!”

陳宴買飯回來,就看到周知意歇斯底裏的模樣,他將她箍在懷裏,不停叫著她的名字。

周知意抬頭看他,雙眼通紅,鼻子通紅,還緊緊咬住嘴唇不讓眼淚掉下來,像頭被逼到絕處還不肯認輸的獅子。

陳宴強行掰開她的嘴,擦掉她下唇上滲出的血珠。

“阿宴。”

她吸了吸鼻子,茫然地看著他的眼睛,喃喃:“我為什麼才十八歲啊。”

十八歲的她,實在是太渺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