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女子有德(2 / 3)

林芷彤心道:這家夥才有瘋魔病,也不知治不治得好。眼珠子一轉,就當做沒看見,想直接走開。

納蘭性德擋住道:“林妹妹留步,林妹妹——這雪花飄得真好,白茫茫一片好幹淨。”

“你家有冤案啊,大太陽的下雪——再說我又怎麼成你林妹妹了,咱們以前見過嗎?按理你該叫我林姨。”說完,自己也覺得好笑,吐了吐舌頭。

納蘭性德一擦汗,急道:“見過,見過。我想是上輩子見過的,或許是三生之前。”

林芷彤皺了皺眉頭,這都算什麼人啊,寫詩詞的都這麼奇怪嗎?

納蘭性德看見她皺眉頭,以為林芷彤也想起來了什麼,一個勁地道:“記起來了吧,雖也許未必一定真切,但夢裏朦朧依稀可知。”

林芷彤總算知道什麼叫無賴了,他這種無賴又不似徐精那樣直接耍流氓,也不好爽爽利利地打他一頓。猶豫半天,隻好道:“要不你去太師府找釵兒吧。釵兒喜歡同你玩。”

納蘭性德抓住林芷彤的手,心想原來芷彤誤會了,道:“還不懂我的心嗎?那釵姑娘是我府上看見的,什麼門當戶對,那不是我喜歡的。”

林芷彤欲哭無淚,想一個反擒拿把納蘭性德的手切腫,又覺得這樣對一個癡情的文弱書生不怎麼好意思,又有些肚痛,終於還是把眼淚流了下來。納蘭性德慌張道:“妹妹別哭,這一梨花帶雨,我就亂了。”

林芷彤心道你娘的想扯什麼卵蛋,好歹還記得自己側福晉的身份,嗔目道:“你要幹什麼?快說吧。”

納蘭性德道:“這個……這個……這個……”納蘭性德憋紅了臉,頭上冒著汗到道:“我想請妹妹去看戲。”

林芷彤眼睛發亮道:“看戲就看戲吧。這麼開心的事,弄得這般緊張兮兮。”

納蘭性德顯然同戲班的人很熟,徑直走上了二樓,又怕林姑娘怪自己不端莊,不敢進包間。隻在外邊雅座坐了。其實林芷彤哪在乎這些小節,倒心裏覺得這納蘭性德小小氣氣的,花錢這般計較,心裏就有幾分不爽。見納蘭性德點了個《二十四孝》,林芷彤當場就想走。於是又點了個《西廂記》,林芷彤沒有看過,一時好奇,才留了下來。

《西廂記》這戲最為纏綿,屬於劇場偷偷摸摸才放一兩場的文人禁戲。林芷彤看了一半就看不下去,正想走,突然肚子又有些痛,林芷彤從不作假,皺著眉頭又滴出兩滴淚來。恰好台上正唱著:“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納蘭性德一看,更認定芷彤是自己的紅顏知己,覺得此刻就算姹紫嫣紅都敗了,也無憾了,便也跟著掉下淚來。

林芷彤道:“大男人哭什麼。剛才有些肚痛,現在要好了,我要回家了。”

納蘭性德道:“好,這戲太過傷感。本不該給姑娘看的。下次送本書給你吧。”

林芷彤邊走邊道:“這書寫的也太囉嗦了。有沒有熱鬧些的,要有武生的戲。”

納蘭性德一愣道:“武生的戲都禁了啊,這兒不比小縣,劇本審得最嚴。這些誨淫誨盜的本子,包括《水滸》都被禁止了。”

林芷彤道:“《水滸》都禁?算了,反正好看的書他們都禁——你這公子哥,平日都看些什麼書?”

納蘭性德道:“《水滸》也曾偷偷看過,越禁的越愛看,假以時日這些禁書說不定都是名著。但大多時候跟別人一樣,被逼著讀些《中庸》、《大學》什麼的。也對,總要懂些為人處世的道理。”納蘭性德不想給心上人不思進取的印象,強裝大人道。

林芷彤一想起是顏雨秋家的書,就心存恨意道:“我看這些書也沒什麼好讀的。讀出來無非就是裝模作樣做個米蟲而已,有權人賞他們點骨頭,隻是因為他們老教別人聽話。”

納蘭性德又驚又喜,自從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就一次比一次感覺深不可測,跟自己那是一種靈魂的契合,忙道:“對,林妹妹說得對極了!我從小厭惡科考。這世上,我看到男人便覺得濁臭逼人,其實多少人真愛讀書?都是愛著讀書的好處罷了。科舉科舉,害死多少赤子啊,小時候還會哭會笑,像個真人,長大後就個個圓滑算計像塊墓地的磚,外麵看個個溫柔敦厚,回府裏滿肚子男盜女娼。你看看街上那麼多笑,凡對著上麵人就擠了出來,對著下麵人又都不見了。那其實不叫笑,叫賣笑。你別看這麼多人寫了一首又一首的詩,其實都是在湊字拚詞,故意玩個遊戲,好弄個上等人的圈子,又撈些好處。倒是府上妹妹們少一些心機,偶有些好詩詞,偏偏沒人知曉。我敢說,就把西湖擺在舉人們麵前,懂的好的人都不多了,女人這樣活生生的人都品不出來的,如何品得出山水的好?他們沒有真正的品味,又到處假裝有品味,他們把風雅當成手腕,卻又去隨意評判風雅。讀書也好,寫詩也罷,所想十成倒有九成都是對自己有沒有用,偏偏沒有想過,其實自己活著又有什麼用了?”

林芷彤半懂不懂,道:“你真是個怪人,好在我也是,我一直覺得官有什麼好當的。讓我裝模作樣,不能隨意走動,隻給我頂高帽子戴著。我才不幹了,現在我都覺得氣悶。”

納蘭性德一聲長歎,這就是張籍的“恨不相逢未嫁時”了吧。總之,這個女人隻怕要成了自己的魔魘了,但現在能給妹妹做點什麼,腦裏還真是一頭霧水。於是轉移話題道:“妹妹看過《水滸》,裏麵最喜歡誰——讓我猜猜。林衝是你本家,該是他吧?”

林芷彤聽書聽得最多的便是《水滸》,但又幾乎沒有人會跟一個小女孩談論小說,一直憋著很多話想說,聞言大喜道:“林衝是我祖上,若不是我祖上,我真不喜歡她。老婆受欺負,還先想著高衙內是誰的兒子。不僅懦弱,簡直無恥透了。功夫是可以練的,這風骨卻練不了。這天下這般無恥的男人怎麼也會被叫做受辱的英雄呢?看來,其他男人可能更加沒用了。”

納蘭性德心裏暗歎:林衝是她先祖,這在納蘭這滿清勳貴眼裏倒沒什麼,但漢人能這樣罵自己先人就真是少之又少,這人一定是被父親慣大的,嬌寵出靈性了。又想想此話還真有理,若不是漢人男人的懦弱,以八旗鐵騎的兵力,又如何能入關來?他們的骨頭其實崖山之後,就已經基本沒了,如今朝廷又尊儒,等於再下了一次消骨散的毒。納蘭性德笑著道:“妹妹不喜歡懦弱,那也一定不喜歡招安那一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