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又一陣箭雨,往山頂射去。
一個娃娃臉的青年道:“這些韃子狗還不知道我們下來了。若晚一些,就再也看不見媽媽了。”
林山石往前移了一步,被箭射傷的腿劇烈疼痛。他道:“前麵還有幾百清軍,可惜我的腿受了傷,否則,還真可能有回去的機會。”
一個留著絡腮胡子的漢子,把身上一個虱子拿出來捏死,沾著自己的血吃掉道:“早夠本了,隻可惜沒搞過女人。臨死前,能跟著絕世大俠拚殺一場,沒有遺憾了。”
那娃娃臉的漢子道:“不要絕望,萬大哥會來接應我們的。天地會從來沒有拋棄過一個兄弟,我們隻要再熬上一段時間,我們的人也會殺過來。”
林山石望著一地的屍首,心道:若是我那丫頭在這多好啊。吹一首“玉門疊柳”,我再把這功夫統統傳給她,也就沒有遺憾了。
那絡腮胡子尖叫道:“清兵!”話音一落,便被砍了一刀。林山石一望,又來了十多個,顯然仍屬於滿清的尖兵。
清軍望著一地的屍體,有些人露出不可思議的臉色,還有一些流露的同樣是林山石看到焦香主死時一樣的憎恨。他們拿著長矛就衝過來。林山石站著不動,隨意地擋著,他已經不想進攻,腿的疼痛也使他不便進攻。可清兵越來越多,槍槍都是對著自己的要害,天地會又有兩個弟兄倒下了。林山石還是逼著自己出手了。一番激戰,這十來個清兵再也回不了故鄉。林山石的肩膀、手臂都中了一槍。他半跪著道了聲:“慚愧。”
絡腮胡子倒在血泊裏,兩腿已經被齊整整的砍斷。他道:“還可以打一場。娘的,死得其所。”
娃娃臉哇哇大哭道:“林大俠。投降吧。”
絡腮胡子瞪圓了眼睛:“呸!小鬼陳,你不是個男人!”
林山石望了望山下,不知還有多少清軍,散淡地道:“都不知道你們的名字,卻要一起死去。大胡子,你別罵這娃娃,我也不想再打了,不想再殺人了。想投降的就投降吧,我就在這死去算了。”
絡腮胡子聞言一歎,道:“也好,毀了紅衣大炮,也算對得起萬大哥了。”終於撐不住,唱著一首天地會走私鹽的歌,倒在了地上。
林山石口渴,沒有水喝,就胡亂喝了口敵人的血水。他笑了,覺得自己現在一定長得像個魔鬼。月朗星稀,一生就要結束在這不知名字的荒山了。也好,戲總要結束了,早該結束了。連剛才那一場打得這麼好的白鶴拳,都是一種不該有的奢侈。倘若清軍剛才再提前一點點來那第三場箭雨——倘若自己不被關在牢裏——倘若女兒沒嫁給太師——倘若自己沒去練武而學著做篾匠——兒時夥伴大多都是篾匠。這一輩子將會怎樣?他居然把功夫練成這般水準,這真是不可思議加運氣極佳了。人的死是一種必然,能練成一門絕學隻是偶然。這一生,有所愛,有所得,碰上各種稀奇的際遇,已經賺大了。
天空中劃過一道綠煙。娃娃臉激動道:“萬大哥,萬大哥來了。我就知道萬大哥不會丟下兄弟。”林山石聽見山下一片騷動,竟覺得生死也就那麼回事,便睡起覺來。一會兒,白欒帶著一堆人衝了上來。
白欒看見林山石閉著眼睛,臉上都是血,跪著一邊大哭,一邊捶地道:“林兄,我還是來遲一步啊!”
林山石睜眼道:“老子沒死。”
白欒一愣,哭得更厲害了,道:“那就好,那就好。大炮拆了沒有?”
林山石心道,一上來不問兄弟的死活,先問大炮拆了沒有,這也不是個厚道人。便道:“恭喜你白諸葛,大炮已經都拆了。”
白欒喜得跳了起來,道:“太好了。韃子沒有了紅衣大炮。在江西就不是我們的對手了,明兒天地會就可以反攻一個城池,這對於複明聯軍也是大功一件。”
林山石聞言,又閉上了眼睛。
半晌後,白欒想起了什麼,道:“兄弟們怎麼樣,焦香主呢?萬大哥看見滿人發信號彈,便知道你們這邊暗殺不順利,一定被韃子發現了,就親自帶軍過來接應。山下萬大哥還在跟韃子拚著,我就趁個空當帶人從邊上小路繞過來了。天地會絕不拋棄一個兄弟。”
林山石沒精打采道:“都死了——四十多人就剩下我和這娃娃。”
白欒一拳打在娃娃臉身上,道:“焦香主換了韃子十多門洋炮,值了。萬大龍頭一定重賞你。小陳啊,沒想到你能立這麼大的功勞!這麼多韃子,都是你們幾個殺的?”
娃娃臉看了看林山石,有些羞澀地低著頭,林山石知道他的意思,娃娃臉是怕自己說出他剛才想要投降的事。
林山石點頭道:“小陳作戰勇敢,剛才幾批清兵,他殺敵最多。一直戰到最後一刻,非常精忠。”
白欒親自背著娃娃臉,往空中放了個綠煙彈,命令手下背起林山石,往小路退去。
回到上饒城,林山石躺在床上休息,腿傷竟讓自己有些發燒。朦朧間便似睡非睡。閉上眼睛也看到血流成河,無數年輕人找他索命,無數的滿族老人向他要兒子。林山石一個激靈又醒來了,隻見娃娃臉正在給他換毛巾。林山石道:“頭疼,怎麼是你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