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東邊日出(3 / 3)

黎大人道:“有沒有寫過詩文什麼的?”

周通判道:“廁所牆上有一句‘大珠小珠落玉盤’——料不是這個武夫所作。”

黃主簿道:“下官也查過了,反詩什麼的確實沒有,當然若朝廷需要,今晚就能有。對了,抄家時找到過幾張春宮圖,要不要呈給大人?”

黎知府怒道:“我等孔子門生,切記萬惡淫為首,儒家君子豈能如這販夫走卒般低劣淫邪?”

黃主簿諾諾稱是。

李大人仍然隻顧盯著祥瑞圖,咂舌道:“這筆鋒,隻怕有五代的黃荃畫風,細細揣摩,細膩精致。幾百年後還會記起這盛世祥瑞,還有知府大人的仁政文德。”

黎知府抬頭眨了幾下眼睛,突然計上心頭,微笑道:“同知大人,你刑部出身?可知監獄之中很多人受不了逼迫自行了斷了的。這古往今來,有人畏罪自殺,有人進監獄後水土不服,遂隱疾突發,暴斃突亡,這都是常情。”

李大人一震,此計實在妙,人死如燈滅。病死於牢房裏,就不是冤案冤殺了,知府不用擔什麼責任,病死的也談不上多大的民憤。人死了,對十三衙門也就交代了。這老狐狸,還真不是一般的角色,居然用最簡單方式斬了這團亂麻。

周通判高興地伸出手指,道:“卑職知道二十五種死法,連蓋被子、躲貓貓、喝涼水卑職都可以讓人咽氣。至於事後驗傷,那些仵作,都是卑職的兄弟。”

知府怒道:“住嘴,本官說什麼了嗎?本官隻是舉一些事實,你就想到害人?須知存心有天知。”說完看了看天空。

周通判麵上惶恐,道:“卑職知道了,卑職一定恪盡職守。”心裏卻明鏡一般:這上級是負責說漂亮話的,這髒活自然由下麵人做。

黎知府喝了口茶:“周通判,你去獄內檢查一下犯人身體,要搞好監室防疫,犯人也是人——李同知,這段時間詔安縣不少書院坍塌,這庠序之教,是聖人功業,利在千秋,最是馬虎不得。本官甚是掛心。這些日子你就不用待在漳州了,麻煩你去詔安縣坐鎮,一定要把教學辦好,為大清栽培出更多更能幹的人才。”

同知正在發愣,黎知府喝了口茶,接著道:“詔安山高路險,有強人出沒,本官派李四、江刀陪你同去,好保護大人的周全。”

李同知想要說點什麼,黎知府已經端起茶杯。主簿等紛紛告辭。黎大人不理會諸位,邁著官步往後院踱去。一邊得意,一邊心想,這黃主簿找到的春宮圖是什麼樣子?這肖大人又該打點多少銀子?這數字還真需小心,他可是錢公公的幹兒子。肯割掉親兒子進宮當太監的,和肯給太監當假兒子的那都是狠角色。寧可得罪君子,也不得罪這樣的角。

東八街倚翠樓後麵有個清淨的庵。白日裏沒有香火,晚上卻別有乾坤。庵裏主持柳如煙,原是揚州蘭香班的頭牌名妓,被一修園林的豪商送給黎知府享樂。黎知府素來謹慎之輩,便修了這座尼姑庵,讓柳如煙剪了秀發,又招了數名漳州無錢有色的姐妹在這庵裏當居士,其實是暗地裏伺候一些官場要員。因其隱秘,在官場大受歡迎,稱之為紅庵。

黎知府同肖大人來到紅庵內,一人摟著一個姑娘,相互道著自己為官的清苦。黎知府道:“鄉下地方不比京城,也比不了蘇杭錦繡,都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姑娘。那伊蓮已經是漳州絕色,不知伺候大人伺候得可還好嗎?今日怎麼沒見她來見恩公啊?”

肖大人樂道:“常言道京官不如外放,也就來到地方能逍遙兩天。我們這品級放在京城算個屁啊,不如大人在此,每日有美人好茶,羨煞人了。伊蓮倒是乖巧,我已收為幹女兒,剛才同我說要彈琵琶,回樂坊取琴了。”

黎知府詭異一笑,心道:幹女兒,那不是老太監的幹孫女了?

黎知府摟著肖大人道:“肖兄不用客氣。這好茶葉,我為肖兄準備了幾車。有兩盒極品的專門留給肖兄和錢公公。等我致仕後,歡迎肖兄隨時來揚州,那揚州就不是漳州這般小氣的光景了。嗬嗬,至於那個天地會賊子,既然十三衙門要殺,明日就殺掉。上次法場放了,隻是有些酸秀才上訴省裏,就按律走個程序。我豈能那麼糊塗?為了一介武夫擋了兄弟們的興頭?”黎知府心裏知道,反正這林山石活不過今晚了,周通判那是獄中勾命的行家。

肖大人非常得意,方才在知府家內院,已經受了好幾件玉件。那兩盒極品的茶葉子,隻怕多半是金葉子了。這知府很會當官,難怪以舉人之身,做了幾十年的實缺。自己的裏子麵子都有了,覺得自己這段日子也有些孟浪,忙起身叫了聲黎兄。

話音未落,伊蓮抱著琵琶半遮著麵走了進來,裙子下露出兩條藕一般的玉足。伊蓮嬌嗔道:“給黎大人、幹爹請安。看您給奴家做的這裙,可惜了這錦官城的綾羅,改得這麼短,羞也羞死人了,如何穿得出去?”那聲音嗲得讓人骨頭都快酥掉了。

肖大人很鎮定地道:“這裙子還要再短點,跳起胡人的舞來,那翹臀繞著圈兒扭著,才更有味道。”

伊蓮嬌嚀道:“幹爹,裙子不能再短了,再短就過膝了。”

黎知府笑道:“別說過膝蓋了,就是過臀也得改。幹爹要的就是這種風雅。”

正說著,劉四突然闖進庵裏,黎知府皺著眉頭道:“放肆!你怎麼一個人跑這來了?有多大的事,值得你火急火燎的,成何體統!”

劉四抹了抹汗,向肖大人施了一禮,也不顧知府的辱罵,附在知府耳邊悄悄說了幾句,那聲音微若蚊蟲,又把一封書信放在他手中。黎知府聞言已臉色青白,看了信後跌坐在椅子上,顫抖著道:“備馬,快備馬,快備好馬。去牛頭山。”也不理會目瞪口呆的肖大人,徑直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