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永懿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正午。忘了或者幹脆就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多少,腦子裏像灌滿了鉛一樣沉重。
東方永懿勉強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隻蓋著一條草綠色的薄毯子,躺在沙發床上。
一身天藍色工作服的東方母在東方永懿的腿旁,隻坐著沙發床的一小處邊沿兒,低著頭正繡十字繡。東方母手裏麵的這個十字繡,按東方父的說法,總結起來就一句話,“吃飽了撐的”。在班上幹一天的活兒,就夠嗆了,回來撂下家裏的盆盆罐罐,也該看一會兒電視或幹脆就倒上一會兒,可偏偏耷拉著腦袋,費勁巴拉地繡這玩意兒。就為這十字繡,一對中年夫妻就不知道吵了多少回的架,吵到最後,東方母也不過總是一句“我樂意”。
這十字繡,在女孩子的手裏,繡起來跟玩兒似的,但對於東方母這個年近五十的女人來說,手也不靈了,眼睛也跟不上了,繡上一會兒,就要對著圖紙發一會兒呆。時間長了點兒,脖子肩膀一起疼。東方永懿也勸過幾回,說這玩意兒,真喜歡的話,完全可以退了休之後,閑暇的時間多了,再繡,東方母卻會瞥他一眼,說:“自己的事兒還沒整明白呢!”
這時的東方母,是一麵繡著,一麵還打著哈欠,看樣子,似乎一宿沒有休息了。
東方永懿想坐起身來,身體才欠起不到半尺高,就覺得腦子裏的鉛倒了個個兒一般,不禁“哎呦”一聲,閉著眼睛,又躺了下去。
東方母聽到東方永懿的叫嚷,就放下手中的十字繡,扭過身子看了看自己的寶貝兒子,又氣惱又憐愛地說:“不能喝還逞能,喝成這樣子,好受呀?”
東方永懿隻把眼睛睜開,看了東方母一下,就在心裏說著,“好受才怪了。就是不好受,才這麼喝的”,忽然又像想起了什麼,強睜著一雙布滿了通紅血絲的眼睛,四下裏尋找。
東方母不知道東方永懿在找著什麼,就一個勁兒地問什麼丟了。
東方永懿發現自己現在丟了的,似乎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又拿眼睛找了好一會兒,才喃喃地像是問著東方母,又像是問著自己:“蓉兒呢?”
“蓉兒?”東方母糊塗了,老花鏡後麵的眼睛直盯著東方永懿,“我下班回來,就隻見你這個沒出息的死豬一樣躺在這裏,叫都叫不醒。想扶你到你屋裏睡吧,你嘴裏也不知道淨嘟囔著什麼,怎麼也不動地方。怎麼?蓉兒來過?她也真是的,我就說,這孩子太不懂事兒了,怎麼就看著你喝這麼多的酒!”
東方永懿還隻顧著四下裏找尋,看看,連肖蓉兒的一絲痕跡都沒有,不禁又隨口而出:“蓉兒沒有來過嗎?”
“小懿,你這是……”東方母見東方永懿如此,以為是喝酒喝壞了腦子,趕忙摘下了老花鏡,把臉湊到東方永懿的臉跟前,緊張地,隻盯著東方永懿裝滿了茫然的眼睛。
東方永懿似乎並沒有覺察出母親的擔心,腦袋裏還隻思忖著:“難道,是一場夢?蓉兒根本就沒有來過?那麼,分手的事兒又是不是夢呢?如果也是的話,我幹什麼又要喝這麼多的酒呢?我的酒是不是也是在夢裏……,不,不對,喝酒是真的。那麼,明明記得蓉兒是來過的,我們一起都睡在了這裏。她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呢?而我們究竟有沒有那樣?她來過的話,至少這裏應該留下一些她身體的香氣吧。真的就隻是一場夢?如果真的是一場夢的話,這夢又始於何處,止於哪方?”
“小懿,”東方母見東方永懿的眼神越發呆滯,心更突突地跳了起來,“媽問你話呢,你別嚇唬媽,你沒事兒吧?”
聽著母親急切地追問,東方永懿才終於緩過神兒來:“沒,沒事兒。我剛才是做了個夢。蓉兒根本就沒有來過,我沒和蓉兒在一起。”
東方母見東方永懿的眼睛不那麼呆滯了,神誌也顯然返轉了回來,就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撂下了自己懸了半天的心,也撂下了印象裏不懂事兒的肖蓉兒。
“看你昨晚把屋子糟蹋的,現在想想,都惡心。”東方母又戴上了老花鏡,拿起了十字繡,一麵費力地繡著,一麵又接著嘮叨了起來,“是不是和虞自高那小子喝的?不是媽說你,還是少和那樣的人交往為好。雖然你們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但你們根本就不是一條道兒上的人。媽也知道,媽的話說多了你就煩,但你媽的話,不說句句在理兒,起碼也是為你好。這個世界上,最操心你的事兒的,我敢說,就是我了。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和什麼樣人交往,不和什麼樣人交往,自己的心裏麵也應該有個數了。媽不是戴著有色的眼鏡看人,那虞子可不是一個省油的燈。你總和他在一起,早早晚晚,非出點兒事兒不可。咱不求別的,咱隻求安安穩穩地過自己的日子。咱是根本人家。別說媽世故。我和你這麼說,你現在是成天和他驃在一起,好得和一個人似的,將來都結了婚生了子,關門過自己的日子的時候,我和你說,什麼朋友哥們兒的,就都散了。你還是多把心思用到自己的事兒上,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