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一九九九年
一
1999。是的,1999年。
我一直以為我可以隨便把某段歲月輕易滑落,丟在路上,讓它們放任自流,激不起我半絲漣漪。實際上,大多數光陰就這樣讓我浪費得體無完膚,我對於99年以前的記憶丟掉得極快,快到我回憶起它們時,隻是稍帶而過。
我的一切,從1999年開始。
這一年,我遇到了江逸然。
確切點說,人生所有精彩是從江逸然開始。
也許所有女子的故事都會開始於一個男人。這一點從我身上得到了充分的證明。
有的時候,我一直以為自己在懷念江逸然,後來我才知道,我在懷念一場相遇,一場愛戀,一場有關光陰的記憶——毫無疑問,青春裏的愛戀一定都隆重盛大,無論當年看起來有多麼卑微,何況我們開始得轟轟烈烈,也收場得轟轟烈烈,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遭遇如此透骨透心的愛情。並不是。
時隔多年之後,我回憶起那個春天的下午,我和馬寶要去重慶找一個男生打架。馬寶說要花了他,要給他放血。那時馬寶是個憤青,一臉的不憤——即使這樣,說她是個妖豔的漂亮女子,我一點兒也不否認。她喜歡上了吉他手楊軍,而楊軍移情別戀。馬寶說,我要廢了他!
十分惡狠狠。
她即使憤怒起來都比別人好看,在十九歲的時候,我們都曾經如此憤怒。憤怒是這麼平常的事情,一件事情都讓我們暴跳如雷,我們絕對不是溫柔賢惠的女子——雖然我們如花似玉。
我對於馬寶要廢了楊軍這件事情感覺非常刺激。
行駛在廢了楊軍的路上,我們一人吃了兩個冰激淩,在火車裏罵著楊軍,在馬寶嘴裏,我第一次聽到了江逸然的名字。早知楊軍這麼始亂終棄,我還不如和江逸然好呢。那時他們都對我有意思。誰是江逸然?我問。楊軍一個特帥的哥們兒,長得不如楊軍帥,但絕對迷人,特別有氣質。
黑瘦黑瘦的,會寫歌詞,會吹薩克斯,和楊軍在一起死磕的,和咱倆差不多。在見江逸然之前,我大抵知道了江逸然的情況——B大的才子,高高瘦瘦,沉默寡言。單眼皮,薩克斯吹得好,和楊軍很鐵,據說對馬寶動過心。我們坐了一夜火車才抵達重慶。天知道坐了一夜的火車還有多少鬥誌要滅一個人,冷而饑餓。在重慶火車站吃了一碗熱幹麵後,馬寶忽然很傷感:我一看到重慶就想落淚。其實這是我第一次來重慶,馬寶帶我到廣場轉了一圈,然後在重慶解放紀念碑前照了一張相,之後才到達了楊軍的樓下。楊軍顯然比照片上還要好看,楊軍說:你這樣鬧還有什麼意思?馬寶給了楊軍一個耳光,楊軍要打馬寶,我說,你試下?不信你打她一下試試?她是誰?楊軍問。我妹妹。我隻比馬寶小三天,馬寶從來不叫我妹妹,我也不叫她姐姐,但現在一聲妹妹讓我極為感動。楊軍掏出電話打了一個電話,十分鍾後,我看到了江逸然。後來我看到一本書上說緣分,原話是:緣分就是從天下掉下一個人來,正好砸中你,你一看,無論從款式還是類型全對。我想起了我和江逸然的初相見。我們在一對分手小戀人麵前見麵,我們是彼此的好友,他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頭發出現在我麵前,白襯衣圍在腰上,牛仔褲髒兮兮的有好多洞。後來我看過韓國很多影星的照片,都不如江逸然好看。
他也看了我一眼。
我忽然非常心跳。
愛情的發生有時候就在這一眼吧!
馬寶還在和楊軍對罵著,場麵很慘烈,江逸然拉走了楊軍,然後對我說:哎,晚上一起吃飯,嘉陵江邊,我請客。
他的第一句話就是這樣對我說的,他叫我“哎”。
我發了一會兒呆,馬寶惡狠狠地說:我非廢了他不行,我非廢了他不行!
二
1999年4月的江邊。
風吹起我的頭發,我走在江逸然的身邊,他高我十厘米,我們在江邊吹著風。
馬寶和楊軍重歸於好,馬寶撲到楊軍懷裏,楊軍說,你呀,這小性子我受不了,還總想廢了我,你說,我敢要你嗎?其實我是騙你和別人好了呀。
馬寶哭著罵他:你要我命你要我命呀。我和江逸然相視一笑,離開他們到江邊吹風。
剛剛喝到薄醉,夜風一吹,頭就有些暈。臉上飛起粉紅,我與江逸然離著有一米的距離,一前一後,吹著嘉陵江的風。
人家打架你還跟來?他小聲說。
嗯。我的聲音聽起來有了溫暖和香味,自己都覺得無限異類。在1999年4月的黃昏裏,我和一個心儀的男子走在江邊。
他無言,我無語。誰也不曾說。但誰心裏都有一種春色蔓延,不停地蔓延,我聽到自己內心的小獸蘇醒,那是十八年來不曾有過的蘇醒。走了將近兩個小時。他小心把報紙為我鋪在下麵,來,坐。我記得那天穿了一件草綠色的裙子,他事後給我打電話說,你知道嗎遠茵茵,我是從你開始迷戀草綠色,原來草綠色這樣性感,這樣迷人,這樣讓人陶醉呀。但那天我們什麼也沒有說。我們坐在江邊,手指糾纏著手指。夜色溫柔。江上好多漁船,江邊很多燈火。我聽到他的呼吸如此綿延,絲絲縷縷,透過黑夜滲透到我骨子裏——感謝馬寶,讓我遇到江逸然。你喜歡馬寶嗎?我忽然問出這樣的問題——連他曾經的動心我都嫉妒了。不喜歡。那馬寶說你喜歡過她?他笑了,馬寶騙你的,馬寶曾經表示喜歡我,我拒絕,後來,她跟了楊軍。原來如此。我有小小得意,他不喜歡馬寶,他喜歡我。這小小的得意來源於這暗自的喜歡。我的手機響了。是馬寶。馬寶說,重色輕友的東西,你去了哪裏?快回來,我們要坐夜車回去,明天還有考試。在我轉身站起來要走的刹那,我感覺手裏一陣緊一陣熱,我還沒有清楚怎麼回事,我的手被江逸然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