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銅錢醮清油 暗香少年愁(1 / 2)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

未央城以西一百餘裏,鄉間,此時太陽偏西,幾間瓦房前的大樹底下,一名十四歲左右的少年坐在蔭涼之處,邊乘著涼風邊朗朗吟頌經書,讀到妙處還不時搖頭晃腦,怡然自得。

“鳴兒,鳴兒……”

正得意間,屋內傳來一個蒼老的呼喊聲,顯得有些氣力不足。

“奶奶,我在讀書呢!”少年應了一聲,依然坐在樹下捧著書本。

“乖兒啊,你快過來,幫奶奶做點事,咳……咳咳……”老人連聲催促,邊說邊不住的咳嗽。

“來了,來了。”少年有些不情願,但還是飛快的收起書本,三兩步蹦進了屋內。

堂屋裏頭,一名滿頭白發的老人躺坐在木椅上,手裏拿著根竹棍當拐杖,腳跟前放了一堆草紙和幾張白紙。

老人有氣無力的用竹棍指了指那堆草紙,氣喘籲籲的望著少年:“兒啊!你把錢印子拿過來,咳……幫奶奶把這些冥錢打了,包……包好燒給你那沒良心的爹……咳咳……”

老人邊說邊咳,幹枯的麵容皺紋密布,臉頰之處微微泛紅,似乎剛才咳的氣血有些不順,說到傷心之處,昏花的老眼噙著淚水。

少年應了一聲,轉身去內屋尋了幾件事物出來,往地上一放。一把半尺來長的鐵釺,一把鏽巴巴的錘子和一塊尺來長的木板。又去灶房盛了半碗清油,也放在地上。

準備好這些,少年勒起褲腰往下一蹲,將木板在地上擺牢了,從那堆草紙中取出一疊平鋪在上麵,拿起鐵釺在碗裏蘸上一點清油,牢牢的將纖口按在草紙左上角,右手揚起錘子使勁往釺柄上敲了下去。

“鐺“的一聲響,手起錘落,木板上那疊草紙被鐵釺洞穿,印出一個銅錢的形狀。原來,那鐵釺的頭部是一個鏤空的銅錢模子,是民間用來自製冥錢祭祀親人的道具。每逢七月十五,家家戶戶都要製作一些來燒給去世的親人和先祖,以緬懷在天之靈,祈求保佑後世子孫平安。

錢印子打出了排頭,跟著就如寫字般,一行一行,在草紙上一個個敲打出來,直到把整張草紙打滿銅錢印子,就再換一疊,繼續鐺鐺鐺的敲打。

少年年紀雖小,打起這銅錢紙卻是輕車熟路,毫不費勁,這可是他能拿得動錘子以來,奶奶年年要吩咐他幹的活。

約莫半個時辰,地上的草紙一半已變成了斑駁的銅錢紙。老人念道:“累不累啊,兒啊,累就歇會兒再打,莫弄傷了手。”

少年默不出聲,繼續使力的敲打著,老人又慢慢吞吞的念叨:“都怪你沒良心的爹啊……死的早,把我這根老骨頭留在世上,造孽喲……兒啊!我就是擔心你將來苦哦,要受苦哦……”

“你爹啊……是個好人哦,在世醫了多少病,救了多少條命……這十裏八鄉誰不誇他,誰不念他的好哦……咳咳……好人不長命……好人不長命啊!老天怎麼不收我走,把他留到世上……咳咳咳……”

“我的兒!你命苦啊……兒啊,你聰明……你自小就讀書聰明,自學成材……將來繼承你爹的遺誌,你要爭氣,要有出息哦……”

老人不停的邊念邊泣,越說越傷心,衰弱的身軀不時捶手頓足起來,引的氣血不順,咳個不休。

見奶奶傷心痛苦,少年默不出聲,隻是打自己的銅錢紙,眼裏憋滿了淚水,隨著手上錘子起落,斷線珠似的抖落在草紙上,隻是斜側著身子,生怕老人看見了。

這少年名叫洛一鳴,父親原是遠近聞名的郎中,在他還未出生之時就已去世,母親早年改嫁,爺爺前些年也病逝,就是這個八十歲的奶奶駝背彎腰把他帶大,祖孫二人相依為命,好不容易熬到今天。

老人晚年喪子,憂結在心,身體已是一天不如一天,每每想到自己時日無多,老人總是悲切萬分,心中如何放得下孫兒孤苦伶仃一人活在這世上,無依無靠,受人欺淩。因而無事之時老人總是長籲短歎、念叨不已。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地上的草紙都被打成了銅錢紙,小家夥揉了揉眼睛順便把淚痕擦了幹淨,裝著沒事樣的伸了伸腰腿。老人又在反複念讓他歇會兒,他也不理會,拿起白紙把打好的銅錢紙一紮紮包起來,碼成一摞,不一會兒就收拾了個幹淨。

老人見紙都包好,又使盡力氣道:“鳴兒啊……明天就是七月十五了……你把這五包寫給你短……短命的爹,這三包寫給你懶死的爺爺,燒紙不要成雙哦。還有一包……你把這張黃符貼上,寫給“化財童子”……化財童子不燒錢,隻怕這些錢就寄不到你爹和你爺爺手裏……”

鳴兒按老人說的邊寫邊在心裏嘀咕:“未必做鬼也有陽世間的這些名堂……”

雖然神鬼之事他也常常從書中讀到,但他卻是從未見過,也是從來不信,隻是老人一直念念叨叨也就由著她,不做聲便是了。

窮人孩子早當家,悲慘的身世讓小一鳴早早就懂事,打記事起就幫著奶奶撿柴種菜,燒茶煮飯,閑餘之時跟著村裏的洪老頭習文識字。好在父親雖然不在,卻留下了不少書籍經典,每日除了幫奶奶做些家務和跟洪老頭請教功課外,就是終日泡在書裏麵,不論是人倫綱常、天文術算,還是醫理道經、神怪奇談,都無所顧忌,常常廢寢忘食,如癡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