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17
“高仕坤”看到妻子皺了幾天的眉頭終於開始舒展,心裏暗自高興。他匆匆掃完地麵殘留的果皮紙屑,準備讓師章瑤與他帶兒子出去散散步,但當他推開臥室門時,卻見妻子已蜷縮在被窩裏。他想叫醒她,又不忍心攪擾她。他彎腰給她掖好被子,悄悄關上門,向著校長辦公室走去。
“高仕坤”來到辦公室後,坐在椅子上發呆。
夏之濱的話縈繞在耳邊,一種不祥的預感向他襲來。箱子丟失,他並未報案,小偷仍逍遙法外,他擔心東窗事發。那些秘密逃出箱子逃出他的掌心,是流落街頭零落成泥了,還是被人當做古董收藏起來靜候漲價?如果是前者那該多好,但如果是個有心的小偷,那後果自然是不堪設想。如果是來敲詐他倒也無妨,但如果用它來要挾師章瑤那後果將會是什麼呢?
“高仕坤”感到焦躁不安。他站在窗前,眯著眼,一根接一根地猛吸著煙。滿滿一包煙化成煙霧彌漫在這個不足二十平方米的房間,他覺得自己被裹在迷霧中,辨不清咫尺間的方向。今天的尼古丁格外不給麵子,無論他加大多少劑量,還是無法治療他的焦慮症。曾記否?當冒名的秘密駐進心裏,他便與煙結為伉儷。那些憂思悱惻被恐懼劫持的夜晚,他把自己埋進香煙彌漫的空間,依賴食指和無名指的凝聚力,把潔白的煙卷箍緊在兩指之間,煙嘴在兩唇間佇立纏綿,糾結出的情緒沉澱成新生的安慰劑。四年的大學生活宣告結束,他帶著一份久違的喜悅,走出夢魘的黑夜,四年煙草為伴,手指被熏成黃色,尼古丁帶給他幾多快意的享受。日複一日,時間終於修掉羞恥的老繭。“高仕坤”覺得上蒼可憐他,念在他對理想癡迷追求的份兒上,早已寬恕了他。於是,箱子裏的文字開始泛黃,憂慮隨之退化,愧疚被漸遠的煙圈攜走,正一點一點地消失在遙遠的記憶裏。
“高仕坤”已經感覺到師章瑤有意要與自己保持距離。一周了,他沒敢碰過她,她的肌膚總是透出一股冷冷的涼氣,這涼氣直抵他的胸口,讓他呼吸到深冬的寒冷。到底為什麼?他開始憂慮重重,難道鄭淵博的歸來攪亂了她的心,讓她意亂情迷,無法走出初戀的情懷嗎?他不敢相信也不願把師章瑤想得如此輕浮。
“高仕坤”開始迷茫了,結婚十多年了,他覺得自己越來越讀不懂師章瑤了。
暮色逼來,“高仕坤”依然躲在自己的心事裏不肯出來。
昏暗的光線下,“高仕坤”從抽屜裏摸出大學畢業證和文學學士學位證書。他把證書鋪在辦公桌上,望著“高仕坤”這三個字,心裏默默地念著,一遍一遍地撫摸著。他對著證書一萬遍地強辯著:“這個證書是我嘔心瀝血,受盡折磨,好不容易才獲得的。我是無愧於大學生這個神聖稱呼的。盡管‘高仕坤’這個名字是假的,但我所學到的東西卻是真的,我的真才實學經得起時間和風浪的考驗。現在的一切都可以證明我有著卓越的才能,而且是一個合格的中國共產黨黨員,一名盡職盡責的中學副校長。為了祖國的教育事業,我在殫精竭慮,貢獻著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冒名頂替的行為雖是自私的行為,但我覺得這是有缺陷的高考製度催生的產物。我本無罪。我是考文科的,文科類的主課我門門優秀。我不明白,既然是分文理科,文科幹嗎要考數學?難道僅僅因為我的數學不好,就要被拒之門外嗎?如果不是哥哥幫忙出此良策,我所精通的那些詩詞歌賦、文史地理,放到農田裏還不如一堆牛糞值錢。難道不是嗎?就因為這件事,我已飽受多年的折磨,懲罰也該有個出頭之日了。難道這個秘密要讓我今生今世都無法脫離痛苦的軌道嗎?不!我必須走出這道魔障。把過去放進棺材,蓋棺定論:我就是堂堂的高仕坤,一個全新的毫不畏懼過去的高仕坤,頂天立地,才華蓋世。誰要是敢拿這個來威脅我,我就跟他拚個你死我活。”
“高仕坤”獨自說完後,扔掉最後一根煙蒂,用腳尖狠狠地踩滅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