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圖書館,她強迫自己甩掉繽紛的思緒,默默地告誡自己:把鄭淵博趕緊從記憶中刪除吧,讓情感盡快歸零。用高效洗潔精把生活的畫布徹底清洗幹淨,畫布潔白,才能重新畫出清新亮麗的畫麵。
新生活總要開始,自己也一定要活出個人樣兒來。
師章瑤打算在最短的時間內拿到英語大專文憑,然後爭取先在初中教英語。她對自己的英語水平和教學能力充滿自信。她想向所有的人證明,她師章瑤不上科班大學,照樣可以成為最優秀的教師。
在學校老師的眼裏,師章瑤的家,哪是個家啊!耳聞後的老師總借口找她問事兒,其實就是想看看她把家到底整成個啥樣子。觀瞻後大家禁不住咋舌感慨:師章瑤的家簡直就是一個蕩滿英語之舟的海洋。門背後、桌子上的筆筒、相架以及窗欞上,全是英語單詞,床頭枕邊的牆壁全部被英語圖片裝飾。廚房擀麵板的上方密密麻麻貼滿英語短句,蜂窩煤爐子上被熏過的牆麵上寫滿英文單詞。師章瑤總是在擀麵切菜時把英語掛在嘴上,炒鍋裏的油煙伴著琅琅的英語對話構成了廚房生活的交響曲。她的鄰居們總是用異樣的眼神看著她。因為她的沉默寡言,因為她對英語的癡迷,人們以為她走火入魔,患上了精神病。
鄭淑琴聽到傳言後開導她要學會與人交往,要懂得世俗人生的眉高眼低。可她莞爾一笑:“隨別人怎麼說。我知道自己比任何時候都正常。我現在隻有一個念頭,就是盡快拿到文憑,實現當一名英語老師的夢想。”
“這件事包在老師身上。文憑一到手,我馬上去和校長交涉。‘文化大革命’,最嚴峻的問題就是教師隊伍的嚴重不足。英語老師更是奇缺。老師看好你,相信你一定能成功!”
冬天的太陽依然是冷冷的,師章瑤卻感到心裏的天氣正在升溫。圖書館爐子裏的火苗呼呼往外躥,邁進門檻的腳步聲也帶著暖暖的氣氛。
“你好!師老師。我是高仕坤,新來的高中語文老師。我想向你借幾本書看看。”
“哦,你好!你想借哪方麵的?看我們這裏有沒有。”師章瑤從容起身,微笑著說。
“宋詞。有嗎?”高仕坤一邊瞅著書架上的書,一邊回答。
“有。你先辦個借閱手續,我去拿書。要一套嗎?”
“是的,我要查閱些東西。”高仕坤笑著說,“你在學習許國璋英語?”他看到師章瑤桌上的英語書,反問道。
“是的。我在上函大。”
“函大的英語教材好像不是許國璋英語吧。我們學的才是許國璋英語。”高仕坤信手翻了翻書,驚異地問道。
“哦,兩套教材我都看。許國璋的英語更專業。”
“你讀的是英語專業?”
“是的。”
“我的英語很差,怎麼刻苦都學不好。我們在縣中學的英語老師連音都發不準,學生怎麼能學好?聽說你的英語基礎很好,又很有文學天賦,曾經是我們A大附中的才女。”高仕坤說這些話時很隨意,師章瑤聽起來卻有些刺耳。
“曾經滄海難為水,提這些幹什麼?”師章瑤的態度突然冷了下來。
“對不起。你好像不大願意提過去。我們語文教研組的鄭老師總是在誇你,雖然沒和你講過話,可我對你已經很熟悉了。說句心裏話,師老師,我對你很敬重。因為我也是老補習生,我們有著同樣的經曆,心裏都有一攤說不出的苦水。我很理解你,懂你內心的掙紮和寂寥。聽說你很喜歡文學,還在專業雜誌上發表過文章,我由衷地佩服你。我們是同齡人,如果不嫌棄,我願意成為師老師的好朋友,我想人都是需要有個傾訴對象的,我願當你的聆聽者,相信我們會成為好朋友的。”高仕坤說這些話時一直在看著師章瑤,而她卻站在桌前隨意翻看著厚厚的宋詞,一語不發。
她很久沒有聽到這樣欣賞她的言辭了。高考的失敗幾乎抹殺了她曾經的輝煌和美名。眼前這位新來的大學生如此坦誠地向她表示友好,她的心弦被他的指尖挑響了。
“謝謝高老師。這是你要的書。”
“哦,好的,查完我再來還,謝謝!”高仕坤從她很少的幾句話裏感受到了她內心的沉重和內斂,他明白她的話是在下逐客令。他抱著書準備離開,隻是在轉身的那一瞬間回過頭溫存地說了句:“真希望你快樂!”
高仕坤甩出這麼一句暖暖的話離去了,師章瑤沒有回答。
“美人多淚,才子多情。”她腦海裏突然冒出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