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3
靠著沒日沒夜踩縫紉機供兩個孩子讀書，她已經夠勒索自己了。幾次頭暈差點摔倒，她也不舍得去醫院看病。案子上摞了半人高的布料，熬多少個通宵也交不了差。丈夫用生命換來的賠償金完好無損地保存著，一家三口的活命錢都是她一腳一腳踩出來的，她對自己說即使拚了命也要讓兩個孩子的生活水平保持在丈夫在世時那樣。
長年累月超負荷地運轉，章姿嫻的身體被掏空了。眩暈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每到頭暈時，她趕緊扶著椅子到床上躺下歇一會兒，稍微好點又開始下地踩縫紉機。
裁活案子上又多了一堆新接的活兒，就連需要手工縫製的老人壽衣，她也開始接了。
丈夫去世，學校領導並沒有趕走他們一家人，住著學校的公房，章姿嫻心裏總覺得虧欠得慌，她給學校老師裁剪衣服統統免費，老師們心裏過意不去，就給她送些雞蛋、大米和糕點之類的東西算是答謝。
日子就這麼不幹不濕地往前走著。章姿嫻明白，一雙兒女是她的盼頭，也是她活著的全部意義。
第四個7月7日攜著旋風從天而至。這個日子讓師章瑤的母親章姿嫻如臨大敵。黑夜已悄悄漫過章姿嫻寂寞的房間。一種兵臨城下的危機感將她擠到了牆角，她不知如何幫助女兒打贏這場惡戰，也不知如何度過這個難熬的夜晚。
整整一夜，章姿嫻的心被恐懼的浪潮一次又一次淹沒，她像害怕災難一樣害怕女兒再度落榜。
蒼茫的夜浩渺無疆，章姿嫻起身來到窗前，望著被黑雲吞噬了星月的天空，她雙手合掌，放在胸前，跪在床上閉目祈禱：上天啊！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兒吧！看在她虔誠執著、頑強拚搏的份兒上，把您手裏的門閂為她鬆動一下吧！
章姿嫻祈禱完後起身時，眼前突然一黑，一陣眩暈向她撲來，她趕緊扶住身邊的椅背，合上雙眼，做了個深呼吸。
眩暈過後，章姿嫻慢步挪到床前，這一夜，她怎麼也合不上眼。天剛麻麻亮，她便起身來到廚房。她覺得自己的身子輕飄飄的，眼前金星飛舞。她強打精神，不敢讓女兒發現。
章姿嫻來到廚房，插上電飯鍋電源，拿出幾個新鮮的雞蛋放進鍋裏，然後浸上茶葉和五香調料，把醬油和鹽放進去一起煮。蜂窩煤爐子上煮的是綠豆粥，為了讓女兒吃到衛生營養的早餐，她一下子準備了好幾樣小吃。師章瑤梳洗完後，看到桌子上香噴噴的飯菜，堵塞了幾年的胃口一下子張開了。她抓了一個軟乎乎的芝麻小花卷放進嘴裏，看著母親慈愛的臉笑嘻嘻地說：“媽，我今天特想多吃點，感覺不吃就再也吃不上這些好東西似的。”
“想吃就好，這說明你能正確對待高考了。”女兒剛才那句話讓她心裏咯噔了一下。
“媽，我覺得好奇怪，總有一種萬事俱備、隻欠上考場的感覺。也許是藍老師鼓勵和幫助的結果吧，今年的大小考試，我都能應付自如，而且每次都在前三名。你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師章瑤今天非常開心，一種穩操勝券的喜悅操控了她的情緒。
“好啊，路上騎車小心點。媽等著你的好消息。下午給你做紅燒帶魚。”章姿嫻忍著眩暈和嘔吐勉強擠出一臉的笑意。
師章瑤今天發揮得特別好，這是她高考以來狀態最好的一次。
上午的語文考試，基礎知識可以拿滿分，至於閱讀理解和作文，她更是覺得成竹在胸。因為上午考得滿意，師章瑤中午吃飯時胃口大開。
師章瑤下午考完後，心裏更是美滋滋的。一路上，她感到腳踏車的鏈盒裏像塗了潤滑油似的，車子輕得快要飛起來了，母親期盼的眼睛總是在她麵前出現。為了將這個大好消息早點告訴親愛的媽媽，師章瑤忘記了炎炎酷日，汗流滿麵，一口氣蹬回了家。
“媽，我回來啦。”師章瑤將車子放到門口，氣都來不及喘一口，揭開竹簾，興奮地喊道。房子裏鴉雀無聲，師章瑤又喊了一聲，依然沒人回答，她以為母親到鄭淑琴老師家去了，她轉身就跑。她一口氣跑到前排的鄭老師家，剛到門口便衝著裏麵直喊：“媽！”
“是瑤瑤呀，你媽沒來啊，快坐下歇會兒，喝點涼開水吧。”鄭老師見師章瑤滿頭大汗，連忙遞過一杯涼開水。
“考得咋樣？瑤瑤。”鄭老師親切地問。
“還行。我媽跑哪兒去了？急死我了。她平時就不愛串門，今天專程提醒我讓我早點回來，說她給我做紅燒帶魚呢！門也沒鎖，能上哪兒去呢？”師章瑤心神不寧地坐在鄭老師家，嘴裏不停地念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