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3章(1 / 2)

如是觀之,又何必驚訝人生為什麼總是在邊緣上行走,就連人類以及萬物寄身的地球也處在一個星係的寂寞邊緣,對宇宙而言,地球上的一切無不處於邊緣狀態,邊緣之山邊緣之地邊緣之水,這一切邊緣的邊緣,則是渺小且傲岸、聰明且奸詐、貪婪且破壞、專製兼獨裁的邊緣之人。

大海卻一如既往地守望著。

雍容大度,坦蕩浩瀚,風雲吐納,無欲無求,這莊嚴妙相誰能撼之動之?當颶風卷過,波濤洶湧其實隻是波濤滾過海麵,海的深處卻不為所動。這時候畫家可以通過光的明暗解剖海的層次;一代又一代的詩人則可以在想像中把大海一層一層地折疊,直到靈感枯槁,大海依舊豐滿。

隻有潮汐才能運動整個大海,這是規律而非外力使然。

人不是因著政治而發瘋,就是為了金錢而發狂,人的世界總是在試圖建立永遠也建立不起來的新秩序。

人啊,什麼時候才能從各自的邊緣上麵向海洋默默祝禱:“我就是那被你呼喚的。”邊緣寂寞。

邊緣美麗。

遠離了中心的神話之後,邊緣的啟示刻在每一粒沙子上了,長在每一根蘆葦上了,嵌進每一片魚鱗中了,馱在每一隻翅膀上了一一於創造與災難之間,平和與暴烈之間,幸福與痛苦之間,空靈與物化之間,生存與毀滅之間,我們無一長51尾聲長河之沙天使驛站人在邊緣例外地邊緣著。人在邊緣。

夢在邊緣。

就這樣長江入海了。

就這樣長江的初始流出又開始了。

回首一望吧,我親愛的朋友,看長江在源源不斷地流出和接納的過程中成為長江,並且怎樣與大海相鄰相接而有別。長江以它豐盈的流水和同樣豐盈的啟迪,曾經滋潤曆史,現在走向未來。

未來是不確定的,如果我不用湯因比的話說:“未來很黑暗”,至少我要說:未來太嚴峻了!21世紀是炎熱而幹渴的世紀。

21世紀的水將要決定地球、人類及地球上所有國家、族群和一切生物的命運。

對於嚴重缺水的中國來說,哪還有比長江、黃河以及所有溝川細流更為珍貴的呢?如果我們現在還沉浸在泡沫的眼花繚亂中,而不是傾全國、全民族的力量和智慧,去拯救所有的河流,那麼將會鑄成曆史大錯,我們自己便是不可拯救者!最新的資料說,長江每年輸沙量高達24億噸,巳經遠遠超過黃河,長江泥沙的70來自上遊,其中的例0來自金沙江和嘉陵江。1《三聯生活周刊》1998年第22期)

嗬護長江就是嗬護生命。

祝福長江就是祝福人類。

我站在崇明島最東端,目送著長江入海。

現在我可以說了,長江是有使命的,長江的使命決定了長江的方向和長江的性格。概言之,她初始於涓滴,壯大於彙合,奔突於彎曲,蓄雷霆萬鈞之力於墜落,然後浩浩東去。長江有時溫柔,靜若處子;長江有時咆哮,聲震九天;長江是中華民族的先行者,在開山辟嶺穿插迂回間啟示著某種方向;長江是華夏大地的播種者,在水流濕潤草木枯榮時暗示了某種創造;長江是古老文明的釀造者,在不斷墜落以柔克剛中吐露出神聖的東方哲學。

長江啊長江,為了激活這個奢華年代的堅硬的腐敗與麻木,你掀起滔天巨浪吧!洪水也是水。

我們還來得及洗心革麵嗎?

1998年9月至1999年5月初稿、二稿於北京一葦齋,6月再改,11月校定後記我很難表述兒時每天晚上都會湧進茅屋、湧到枕頭邊的長江的濤聲,是怎樣開啟了一個頑童的心智。可以肯定的隻是我為此而驚訝,有一種莫名的興奮,由此還生出了各種疑問。正是這濤聲,把我帶進了崇明島長江北沿的大堤上,那是個坑坑窪窪的堤岸,對一個孩子來說它又是高大的,我和我的小夥伴們爬上去,眼前的景色就完全不一樣了:大蘆蕩起起伏伏,連接著長江渾濁的波濤,還有船和帆……有時會碰到漲潮,一層一層的波濤把這幾十裏、幾百裏的大蘆蕩全部淹沒了,濤聲就在堤岸腳下轟然作響。我多少有點惆悵,為那些青青的蘆葦,為那些在蘆葦叢中巧妙地做窩而居的一種無名小鳥,但不知道害怕和可後能決堤的危險,直到母親一路大呼小叫把我從堤岸上叫回家裏。終於有了發大水的經曆和記憶:大水一直洶湧進屋裏,我被放在吃飯的桌子上,我的母親和姐姐則趟著水搬東西,屋子裏能抓到魚還能拾田螺。

我的血管裏的血,其實就是長江水。

我的血脈是長江的延伸,是最細小的長江的支脈。

從我初學寫作開始,便試圖把筆觸伸向長江了。大江、土地和母親,是我取之不盡的源頭活水。我也曾一次589又一次地溯流而上,在心裏累積著長江的若幹細節,直到1995年秋天踏訪長江中上遊防護林,1998年走進青海高原的蒼茫荒野,回想各拉丹東雪峰下薑古迪如冰川的初始流出。十多年來,環境文學的寫作,使我有了一個始所未料的收獲,即讀了大量的自然、地理、環境乃至哲學的著作,生出了對地理和曆史的親近感。在我看來,文明的曆程也相對具體了:總是一條或幾條大河孕育著一時文明,總是一方水土養育著一個族群。文明的初創者從來不以為自己在創造文明,而隻是為了繁衍生息,有一處可以安居的家園。文明發展到今天的悲哀恰恰在於:一方麵我們仍然無可替代地依賴著地理大勢、江河流水;另一方麵,人類巳不再對這一切懷有敬畏之心,而隻是貪婪索取、肆意踐踏。也就是說,為了財富的發展,我們已經並且還在繼續置生存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