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其芬不解地望著陳烽,目光嬌憨,右手緊緊地按住書包:你想打劫嗎?我會大聲呼救的喲
有淮北,何必憶江南。試看春秋呈美景,自有朝夕日月現。水土空汗漫。《憶江南》
一場綿綿的小雨已過,太陽照耀著大地,大地浴滿陽光,仿佛有一些淺淡的銀灰色的和透明的雲彩在這裏或那裏緩緩地遊蕩,它們時濃時淡的顏色微微襯托出了地平線一帶明朗而湛藍的天空。一隻銀灰色的老鷹刹地從林中竄出來,它瘋狂地但是徒勞無益地拍打著它那修俊的翅膀,追逐著一隻惶遽可憐的受傷的小鳥。小鳥奮力地抖動著它那弱小的雙翼,在倉惶地逃著命。太陽光照在它們的膀尖上,一閃一閃地耀著白光。“嘰啾——。”小鳥發出一聲慘叫,奄忽將纖小的身體一抖,垂直地向蒼穹射了去。老鷹貪婪地動了動它那鉤狀的嘴,敏銳的圓眼睛煥著綠色的光,向外突出著,它妄形地將利爪試著抓了幾抓,然後放平了身體,一動不動地伸展著翅膀,狡黠地將頭斜伸著,猙獰地盯視著捕獲對象,有如放在平地上的一個靜物,穩穩地站立在空氣裏。終於,小鳥飛至一定的高度,陡然收緊了翅膀,將頭向下,尾指蒼穹,急劇地墜落下來。與其說它被老鷹追捕,因恐怖而喪命,毋寧說它不願將自己的靈魂——倘若它果然有靈魂的話——與肉體一齊毀滅在鷹爪之下。老鷹喪氣地收回它那彈出去的利嘴,倏地把身體隨著“微小的亡物”俯衝下去,在草梢上打了幾個旋,然後無可奈何地,畢竟是徒勞無益地拍了拍雙翅,在各種花草織成的彩色背景上,象一道白光似的最後一閃,便消失了。老鷹不見了,被深遠的草原所淹沒。
不要說草叢中還有一些膽小拘謹、逗人發笑的雉雞,就是樹林中就更有無數叫不上名兒的各色鳥蟲了。它們常常不知疲乏地鳴囀著,競賽似的一聲更比一聲高,一聲更比一聲嘹亮。時而有一隻或幾隻鳥兒,因為夥伴不靜聽自己的歌喉,它便會十分生氣地“嘰嘰”連罵幾聲,繼而賭氣似地一展翅飛出林去。於是,夥伴們便會發出一陣“咯咯”的嘲笑聲。
槐樹亭亭的樹杆直指於天穹,將幼時的尖刺不知什麼時候已悄悄地隱藏在它那褐色的皮層,唯留一些銅錢似的並不規則的不大明顯的痕跡。它們堅強不屈地向天幕般展開著各自鋪張的多節的綴滿了混亂的單數羽狀複葉的枝丫,在明靜的碧落中,映出了整齊的堆狀的優美輪廓線。它們無情地將陽光篩得稀碎。太陽的光柱打著折,幾經周折才終於落到地麵,然而形影依稀,斑駁陸離。樹下花花點點的生滿了多種雜草,有開黃花的山根菜,有開白花的點地梅,有肉質本心的馬齒莧、貓兒眼,有如孩子般閃動著天真的藍眼睛的鴨蹠草,還有小菜似的車前草,有藤狀的何首烏、白首烏、山野碗豆。有討厭多刺的將軍草、曲曲菜,又有多情的拉拉蔓、野薔薇——假如你一不小心碰著它,那它便會死死地拉住你,決不輕而易舉地放你走開去,這便是它多情的表示。草地上偶爾呈現出一些平坦光滑的泥地,這是放牛娃們玩溜子與地珠所留下的記印——雖然它也坐過一些成熟閑散的人們。間或還有一些樹杆被人伐去後而留下了的高出地麵的樹根,那卻是極好的天然凳。樹林外邊的草地上,印著不少緩緩蠕動的黃牛的身影。奄然間,還會有幾聲煞脆的鞭聲從林間飛起,撼動與攪亂了靜美的空間。
這個樹林東西長長地拖去,但被三四條小溪陡然切斷。涓涓的細水從南流來,宛如一條條透明的玻璃帶子,飄流到林子北沿的小河去。啊,多美的所在,靜謐而喧鬧的樹林。一陣鳥聲喧嘩尚未稍停,接連便響起孩子們“啊——啊——!”的喝牛聲和“哞哞——!”的牛叫聲,於是,就有很多閑暇的人們,一個個邁著緩慢的步子,沿溪向林中走來。
然而,在今天,他們大都是背著黃書包的學生。
平時每逢周末或是星期天,固然常有學生到這裏,但是從沒有今日這麼多。他們吹著響亮的口號或是哼著歌兒,漸漸地在林中聚攏著,於是,他們有的站立著,有的斜倚在樹杆上,有的坐在天然凳上,有的幹脆躺臥在草地上,各擇其位,姿態各異。
一陣陣淅瀝的微風從林外俆俆地吹進來,樹葉便緩緩地飛舞起來,於是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別有韻味。繼而,加之學生們的歡聲笑語或是幾聲輕靈的鳥啼,便使整個樹林毫無蕭索的景象了,不如說益發的熱鬧更恰些。
張其芬將書包掛在一個被折斷的樹枝上,轉過身,兩條長辮被一雙纖巧的手掌一托,隨即甩過腦後去。她揮著手,目光翛然,飄逸,兩片薄唇未待說話便首先抹上了一層甜淡的笑意。她故意用了一種不無驚訝的口氣說:噫呀!今日大家是受到誰的邀請了是不是?啊?竟然來得這麼齊!
個人自便唄!就這也值得你大驚小怪的?陳烽瞥了她一眼,腳不停留地往前走。幾點陽光吃力地透過樹葉,射在他的肩膀上,繼而也就滑落在草地上,已被摔打得粉碎。
哎——!別走呀!陳烽哥,真是個好機會,大家在一塊娛樂娛樂,有何不好!張其芬向前平伸著兩手挽留道。
陳烽猶豫了一下,終於斂起足。
我說麼,才女,你還是看一看書的好,可不要在這時候將學習拖下來吆!一位姑娘提醒她。
去你的,你何時見我也是死埋在書裏的那種人?再說,考試也未必就那麼可怕。——天真爛漫,豪放不羈,確乎又是無憂無慮的。確實,平素她除在課堂上注意聽老師講課外,誰也沒見她總是抱著書本啃。她很多時間就是玩,盡情的玩,然而,她的學習成績卻總是名列前茅,故而一直被人呼作“才女”。
人家是天生的一個“聰明才智”。有人說。
的確,她真乃不愧為“才女”。即便有些同學為了追趕她,常常把頭腦用得嘰嘰響,以至費神成疾,但總是趕不上她,這便不免使有些同學對她懷有歆慕與嫉妒之心。
怎麼個玩法呢?唱歌!遊戲!天南地北地拉上一通?張小平斜著眼睛,怪聲怪氣地問,樣子很滑稽。他話還沒說完,就用一根棍子去掘地下的草根。他純粹是個孩子似的趴伏在草地上,將棍子的一頭抵在胸膛上,使勁向地下壓去。這時候你很難看見他的臉孔,隻是見他象一個蛤蟆似的將身體一拱一拱的在動。徐瑞超笑著過去在他的屁股上著力踢了一腳。他便一躍而起,陡然拉下臉來,就用棍子奮力向對方的腹部戳去。陳烽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棍子,於是大家都上前勸解。
不行,這小子太可惡!張小平仍是怒不可遏,非要戳對方一下不可。
無奈,徐瑞超隻好上前道歉說:對不起,咱們鬧著玩的,也值得動這麼大的肝火!引以為戒,再不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