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外掛(1 / 3)

“刀伏殘月劍挑星,雲出殺氣霧關晴;斬人斬鬼斬神道,可饒風雨難饒卿。”

聲音老而未衰,老者左臂攬琴,右手撥弦,兩臂蒼勁如鬆枝,那架勢不像奏樂器,倒像是上陣挽弓。

三弦時徐時疾,徐時如綿,疾時如瀑,肆意揮灑在整座酒樓。

聽樂聲就知道是個又老又臭的怪脾氣,一驚一乍的,生怕嚇不死人。在座聽書的不敢稍有瞬神,否則免不了就要被一個音階提一個神,唬上一跳。

不是在座的膽小怕事。隻要到了這座酒樓就沒有膽小之說,更何況大多數還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隻是老者氣勢雄渾,修為深厚,撩弦的手法也頗不尋常。

昔日宮廷樂師呂更弦入魔後,以一把焦尾琴殺人無數。在座的便有人暗暗猜測,以老掌櫃的修為,即使不是專精此道,但若是有意,撥斷幾個人的心弦隻怕也非難事。

好在老掌櫃身旁還設有一小杌,上麵端坐一個五六歲的紅衣女童,煞是可愛。想來是老掌櫃親近之人,世麵見多了,小小年紀也並不怕生,她這時正踩在杌子上去搶桌案上的醒木,搖搖晃晃的身形讓氛圍輕鬆了不少。

幾番嚐試,剛要得手。老掌櫃暗中吹一口氣,醒目滑出一寸,從女童手中逃開。坐中竟傳來幾聲輕歎,聽來是女子之聲。果然女子都一般心軟、頑皮,到了這裏也改不掉。眾人不禁莞爾,暗地裏有不少人為女童加油助威,要氣一氣這裝腔作勢的該死老頭。

女童並不氣餒,踮起腳尖試了幾回,終不能夠得,假意放棄。老掌櫃正要開口說書,伸手去拿醒目,隻見女童縱身一躍,趴在案上,手腳並用,將醒目牢牢抱在懷中。

老掌櫃一愣,隻拿住了她的後領,拎小狗一般將她拎了起來。見她一雙烏黑大眼撲棱撲棱,泫然欲泣;兩腿蜷縮,雙手仍抱著醒目,直如一隻小獸,眾人忍俊不禁。

老掌櫃提溜著將她放回杌子上,歎了口氣,攤開雙手道:“你來,你來......”

這老家夥早年便富甲一方,中年入道,雖是一介散修,也曾名揚四海,在座的見他吃癟,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女童燦然失笑,站直身體,緩緩拿出醒目,神氣活靈活現。

她雖年幼,卻也天生聰慧,深喜這一聲令下的感覺,老掌櫃念及此處,不免又是欣慰又是哀傷。

這一聲醒木便是亙古不變的說書者號令,不知那風起雲湧的江湖從前、從今、往後聽的又是誰的號令。

啪——

女童隻管這一下,坐回杌子上,看著四方,火紅玲瓏,正如一個小將軍。

號令已下,耽誤不得,這書就要開說了。

老掌櫃忽發興致,二指自胸前斜下,急速一抖,撩出一個繞梁音。他身音粗狂,偶有啞音,如巨石摻雜著沙礫。

“諸位且聽,這書沒有紙筆,隻有刀劍,不分善惡,隻決生死;不看花好月圓,隻看屍山血海;這書中盡是神仙道法、妖魔鬼怪;這書中隻有一戰,這一戰死的多,活的少。”

聽者有的心有戚戚,有的鬥誌昂揚——此番前去,誰不是死數多,活數少?

老掌櫃氣息陡然一變,麵生紅光,眼神不似虎狼,卻如象犀。遙望東方,雖身在室內,十年前的一戰卻曆曆在目。

眾人來這酒樓,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聽這一回書。別的說書人都隻能當一個道聽途說,但老掌櫃不同,他是書中之人。這書凶惡,如今在世的雖然還有不少,但大多不願提及,肯說道說道便是他的難得。

忽然靜下來,落針可聞,肅穆非常,隻等說書人,隻等一張嘴。

“刀名貪月,劍名挑星,那人天下第一,如假包換——”

在座的大多與那人有血海之仇,‘天下第一’四個字沒有人不信,卻有人不服。

“拿什麼換?”

聲音不大,清晰突兀。

‘啪’——有侍女受驚,摔碎了茶盞。在場凶神惡煞多有,平生最恨掃興,然而在這裏也不敢貿然發作,都挑眉尋人,看是誰造次。

發話的人在二樓包間,不是中原口音。少年意氣,未經細想,脫口而出,見眾人神色不善,向他看來,也感拘束,臉先紅了;倒是身旁的少女英氣勃勃,先行起身,少年見狀,隨之起身,示意光明磊落,是他問的。

兩人一般俊朗,麵容神似,都身著水色道袍。兩襟刺繡有青竹,那竹枝不是一般的綠,綠中泛紫,中原沒有,一看就是南海諸島來的。

這酒樓少有少年客,眾人見這般年輕就趕著去投胎,怒氣先消減了幾分。

很少有人敢打斷老掌櫃說書,兩人身後的兩個老仆連忙起身,一個向老掌櫃連連打躬,口內告罪:“少年無狀,掌櫃海涵。”另一個天生駝背的團團做了一個四方揖,請眾人息怒。

老掌櫃不怒反笑,“問得好,不愧是餘潮舉門下,”轉問女童:“灼兒,他問拿什麼換,你說拿什麼換?”

餘潮舉是南海二十八島中棋盤島的前島主,生前是受封的地仙,仙號生潮子。少年名叫餘策,聽老掌櫃一口叫出先父的名諱,先是一驚,再聽女童的回複又是一驚。

“拿人頭換!”這話定是老掌櫃教過的,女童嗓音稚嫩,微微發顫,看來她也略怕‘人頭’二字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