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會拿筆的那天開始,我始終堅持做一件事,把自己的每一個夢盡量原本地描繪下來。

忘了什麼動機,抑或根本沒有,總之這事莫名其妙就成了我的一種習慣。從此每一次夢後心無所住的勞作,一直伴隨著我的一生。

起初畫不像,也寫不得幾個字,隻好鬼畫桃符留在床頭的老牆上。不料,兩年後家裏刷牆,父親堅持要白掉我的塗鴉,我以竹尺當劍,與其頑強對峙,誓死保衛我心中的神話。

九歲那年突然逃難,我用廢舊課本將它們逐一臨摹下來。連續數十天,一路徒步露宿,馬車餐風,火車席地,至始至終緊緊抱在懷裏。

一天,姐姐肚子絞痛,母親怪我藏在姐姐枕頭下的冊子,裏麵的妖魔鬼怪帶來了煞氣,要將它們全悉焚燒。我連夜油布裹了,埋在院後的包穀地裏,逃過一劫。

很快,姐姐考上了大專,家裏再次拮據。趁我上學,母親把我的畫冊和筆記本當了廢紙換錢,我小兵張嘎一樣偵察了好些天,終於尋得廢品老人的行蹤。結果幫他擔了半個月的破銅爛鐵,才換回我的珍藏。

後來,夢境越來越複雜,無法用有限的語言和簡單的線條描述。我跟賣糖畫的學畫畫,用連環畫的形式呈現夢境。如此一來,耗費的筆墨紙張越來越多,不得不去茶場采茶,到河灘掏鐵沙,敲碎石鋪馬路掙錢。

小學畢業,做不對分數加減題的我,卻能寫出很多高深莫測的字符。

初二,無意間用粉筆在黑板上寫了個公式,一位剛落實政策從牛棚裏放出來的,曾經清華大學的物理教授,一連琢磨了好些天。

沒多久,教授回北京去了,說好的要回來帶我去破格深造。結果,結果就沒有結果了。

他是我人生中唯一的伯樂,是我這輩子在兒孫麵前僅存的噱頭,除此之外但凡熟人都當我是瘋子,對我避而遠之。

初三,家裏著了火,燒了半邊屋,我冒死搶出了所有的筆記本,因此燒壞了半邊臉。

高一,後山滑坡,埋了我家房子,我費了五天五夜,把家人的屍體和筆記本從泥裏刨出來,雙手成了白骨。

高二,夢突然中斷,接下來的日子我完全迷失了人生目標,成績急速墊底。直到高考預選考試臨近,那位名叫影的大神才遲遲出現在我夢裏。

影說:“你必須考上大學。”

我說:“幾次摸底考試我都上不了兩百分,連預選都沒門。”

影說:“沒事,我幫你。”

我說:“怎麼幫?”

影說:“你隻需要完成我給你的任務,剩下的交給我。”

我說:“什麼任務?”

影說:“很簡單,你隻需要熟讀兩本書,就當看武俠。”

我說:“看武俠能考上大學?”

影說:“記住,到時候選天文專業,至於大學嘛,隻要不填北大清華,其它的任你挑。”

我說:“為什麼清華北大不行?”

影說:“記住,你這輩子悠著點,絕不能出太大的風頭,否則恐有不測。”

我說:“你是來搞笑的吧?”

影說:“不妨試試。”

說到這裏,晴空傳來一聲悶雷,影轉身匆匆離去。我一覺醒來,床頭果然多了兩本書。一本《萬物簡史》,一本《時間簡史》。奇怪,看出版時間,這兩本書均來自若幹年以後。

然而影毫無誠信,直到預選考試結束一直渺無蹤影,我毫無懸念落選。

足足過了大半年,影驀然而至:“對不起,有事耽誤了,今年繼續。”

我說:“你走吧,那些筆記本和手稿,以及你給我的書,早已被我付之一炬,現在我隻想本本分分做我的豆腐。”

影笑著指了指床下:“你看,筆記和手稿已經替你找回來了,咱們繼續。”

看床下魔法般出現的手稿和筆記,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是怎麼做到的?”

影憑空抓來一疊試卷:“這是今年的預選試卷和高考試卷,答案我已經全部替你做好,你隻需要隨便上個複讀班,把它背得滾瓜爛熟便是。”

我半信半疑:“憑什麼讓我相信這些試卷不是假的。”

影輕描淡寫:“不如我帶你去看看五個月之後的高考考場。”

話音一落,景象大變,迎麵講台上紅底白字一條橫標:考上大學鐵飯碗,考不上大學沒飯碗。

環視周圍,一場改變命運的戰鬥正在展開,此役的敵人不是別人而是自己。跟自己搏殺,每個人佝僂著成了擠扁的牙膏。麵對桌上的試卷,教室裏的考生唯我閑情逸致,上麵的每一道題隻需瞟一眼打頭的一兩個字,就能不假思索地揮毫答卷。

命運捉弄人,監考老師正是我高中的班主任。他曾經當著全班同學的麵跟我打賭,說若我能考上大學,他手板心給我煎蛋。

不久巡視到我桌旁,他先是一愣,緊接眉頭大皺,然後福爾摩斯一樣盯著我,似乎在研判我到底用了什麼方法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