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額頭抵在他的下頜上,
低低道:『天黑了,
路上有我,
與你同行。
如果你回到家中,
沒有看到那盞點亮的燈,
也是因為有我,
牽著你的手一起走過黑暗。』
“你從此不要再考科舉!”這是父親離開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在他十三歲那年,父親突然衝進書房,歇斯底裏地將他的書卷全部撕成碎片。
他不知道一向嚴正卻又不失慈愛的父親為何會有這般大的轉變,他不知道這當中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他曾問過父親他究竟有何不是,可是父親沒有給他答案,以至於這個疑問成了他心頭的包袱。自那以後很長的一段時日,他亦無法放下,輾轉難安。
直到冬至的那一天,祖母身邊的秦媽媽領了大夫到他的萬熙苑來,笑著對他道:“大爺,你好生坐著別動,陳大夫隻要一會兒就好了。”
他們讓他伸出手來,刺破了他的指尖,取了他的血液。隨後便把他帶到了壽昌苑內。
自進門的時候,便聽得柯老太太語帶慍怒:“我不管你究竟怎麼想,既然你非要滴血驗親,那我就讓你驗這麼一回,讓你看仔細,安兒是不是你的親生骨肉!”
祖母的話兜頭兜臉地向他撲來,他震驚得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被秦媽媽引著進入了內室,怔怔站定在廳堂中,目帶驚疑地看著座上的父親。
與此同時,有丫鬟捧進了一缽清水,放在堂內的紫檀圓桌上。陳大夫在旁道:“滴血驗親這一法子,隻須取了老爺和大爺二人的血,分別滴入清水之中,若血融為一體即為親,若不能相融……便無血脈之親。”
他心頭大震,整個兒呆住了。為何?為何竟會思疑他不是父親的血脈之親?
秦媽媽捧來盛著他們父子二人血液的小盞,分滴入了水中,又將那水盤端至柯老太太和大老爺的跟前,隻見盤中水波蕩漾,兩滴深褐色的血珠子在水中晃晃悠悠,卻似相互排斥,等了半晌,始終無法相融。
柯懷遠麵色僵冷,咬緊了嘴唇,一雙手已然在不知不覺間握成了拳頭,手背上青筋突突跳起。他轉頭瞪向母親,難掩悲憤:“你看到了,你可看清了!”
柯老太太眼神滿是不可置信,她連連搖頭:“不可能!不可能!安兒不會不是我的孫兒!”
柯懷遠眸底血紅,有撕心裂肺般的傷痛,他聲音顫抖:“娘,這就是真相,你為何要一直追問我?我已經不想再提,你為何一再地要我說個明白?是你逼我……是你要親眼看到這個結果!”
柯老太太氣得渾身發抖,她看一看兒子,又看一看孫子,顫巍巍地站起了身,一步一步走到那盤水跟前。
她麵如死灰地盯著水中那兩滴不能相融的血珠。少頃,她咬緊牙一揚手,將那水盤打翻在地,隻聽“咣當”一聲震響,水灑了一地!
“我不相信!這個不是真相!真相在我這裏,隻有我說的才是真相!”柯老太太氣喘籲籲地回過身來,厲聲說道,“咱們今日沒有什麼滴血驗親!沒有什麼父不成父、子不成子!你們全當今日瞎了聾了,沒看到沒聽見!外頭若傳出半個字的閑言碎語來,我老婆子絕不容你們安生!”
祖母屏退了一眾下人,他仍舊是那樣呆呆地立在原處,麵對這般變故,他完全沒有承受的準備與心力。
柯老太太來到他身邊,一把將他抱在懷裏,不覺滾下了淚來,對父親道:“安兒不會不是你的親兒,他剛出生那會兒,一張小臉跟你小時候簡直一模一樣……我的感覺不會錯,不會錯!安兒是跟在我身邊長大的,我帶著他,就跟你小時候帶著你一樣!你不能……不能不把他視為親兒!”
柯懷遠亦淚如泉湧:“娘,剛才的滴血驗親,你是親眼所見……”
“不要跟我再提什麼滴血驗親!”柯老太太含淚怒斥,“你這個糊塗混賬的,簡直是豬油蒙了心!哪裏聽來的胡言亂語竟當了真!這混賬的滴血驗親又是誰人給你出的主意?你竟全信了!你放著親兒不認,隻管跟那小蹄子廝混在一塊兒!明兒那賤蹄子再挑唆兩句,讓你連我這老娘也不認,我正好和安兒一塊走得遠遠的,也省得我祖孫倆在你們跟前招嫌!”
柯弘安迷惘地靠在祖母懷中,耳聞著這一切,整個兒如同虛脫一般,沒有任何反應的力氣。
不管後來父親如何向祖母跪拜認錯,可也隻是盡那情麵上的孝道罷了,父親沒有聽進祖母的話,隻因那兩滴永不相融的血珠,父親對自己僅餘的一點親情也消弭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