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疑案(1 / 3)

赫爾克裏·波洛先將桌上的信件疊放成整整齊齊的一摞擺在麵前,接著拿起最上麵那封,研究了一下信封上的地址,然後拿起早餐桌上備著的專用裁紙刀從信封背麵裁開,取出裏麵的東西。還是一個信封,小心地封著紫蠟,寫有“親啟保密”的字樣。

赫爾克裏·波洛蛋形腦袋上的眉毛微微一聳,嘴裏嘀咕著:“別著急,這就來了!”再次拿起那把裁紙刀。這次信封裏有張信紙——尖長的字跡顫巍巍的,一些字句下麵還畫上了重點線。

赫爾克裏·波洛打開信紙開始讀信。信紙上端再次寫有“親啟保密”字樣。右邊是地址和日期:玫瑰岸,查曼草地,巴克斯;三月二十一日。

親愛的波洛先生:

是一位尊敬的老朋友把您推薦給我的,他知道我最近處於擔心和痛苦之中,但並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沒告訴任何人——這件事要嚴格保密。

我朋友向我保證說你是個特別謹慎的人——因此我大可不必擔心會有警方插手。如果我的懷疑是對的,我目前已經憂心忡忡。當然也有可能根本不是這麼回事。這些日子以來我感覺自己腦子有些糊塗——因為我睡眠不好,去年冬天還患過一場重病。弄清楚這件事對我來說有些力不從心,我既沒有調查手段也沒有調查能力。此外,我還得再強調一下,這是一樁家庭事務,涉及微妙的關係,出於種種原因最好不要張揚。等我弄清楚事實真相,我會自己處理此事,也一定會處理好。我希望在這點上我已經說得很明確了。如果您同意調查此事,那麼請您按上麵的地址回信告知。

謹此

阿米莉亞·巴羅比

波洛重讀了一遍信,他的眉毛又向上聳了聳。

然後他將信放在一旁繼續拆閱其他信件。

十點整,他走進機要秘書萊蒙小姐的房間,她正坐在那裏等待當天的工作指示。萊蒙小姐四十八歲,相貌平平,缺乏魅力,瘦骨嶙峋的樣子有點慘不忍睹。她愛好整潔,這方麵幾乎可以和波洛本人媲美;雖然具有思考能力,但她很少思考,除非有人要求她這樣去做。

波洛將上午的郵件遞給她,“小姐,請用適當的話回絕所有這些請求。”

萊蒙小姐將這些五花八門的信件依次瀏覽了一遍,順手在上麵分別標出莫名其妙的記號。這些記號隻有她自己知道是什麼意思,完全是她自成體係的標識,比如:“勸誘”、“耳光”、“呼嚕”、“簡要”等等。標記好後,她向波洛點點頭,等待進一步的指示。

波洛遞給她阿米莉亞·巴羅比的那封信。她從兩重信封裏抽出信,讀了一遍,探詢地望向波洛。

“怎麼回複,波洛先生?”她拿好鉛筆,隨時準備在速記簿上記下波洛的話。

“你對那封信有什麼看法嗎,萊蒙小姐?”

萊蒙小姐眉頭微微一皺,放下手裏的筆,重新把信讀了一遍。

對萊蒙小姐來說,閱讀信件的唯一目的是要按照雇主指示妥善回複,根本就不用開動腦筋。她的雇主很少需要她提供個人意見,通常隻要她把秘書該辦的事辦好就行。所以當波洛這麼問的時候,她有些不高興——她差不多是架完美的秘書機器,對其他俗事毫不關心。她在生活中也有真正的興趣,那就是發明一種完美的文件歸檔方法,這種方法出現後,其他文件歸檔方法就可以從世界上消失了。她連晚上做夢都在琢磨這樣的方法。不過,正如赫爾克裏·波洛所了解的那樣,萊蒙小姐並非不食人間煙火,她對凡事俗務還是相當有心得的。

“嗯?”他再次問道。

“那位老夫人,”萊蒙小姐說道,“有點風聲鶴唳的意思。”

“不錯!那麼你覺得是不是無風不起浪呀?”

萊蒙小姐認為波洛已經在英倫住了這麼久,足以理解那些俚語是什麼意思,就沒有答話,隻是掃了一眼那套在一起的雙重信封。

“保密意識很強,”她說道,“什麼都沒透露。”

“是的,”赫爾克裏·波洛說,“我也注意到了。”

萊蒙小姐的鉛筆再次落在速記簿上等待指示。這次赫爾克裏·波洛有指示了,“告訴她,如果她不能到這裏來向我谘詢,那麼我可以在她提出的任何時間去拜訪她,這是我的榮幸。不要用打字機,用手寫。”

“好的,波洛先生。”

波洛又遞給她一些郵件。“這些是賬單。”

萊蒙小姐飛快地整理了一遍賬單,對波洛說:“除了這兩份之外都可以支付。”

“為什麼不支付這兩份?沒有什麼不對啊。”

“你才開始和這兩家公司打交道。剛開立賬戶就及時付錢並不是好事,看起來像是你打算日後從他們那兒貸款似的。”

“啊!”波洛低聲說,“看來你對英國商人的認識很深刻呀,令我肅然起敬。”

“我對他們了解得很。”萊蒙小姐麵無表情地說。

給阿米莉亞·巴羅比小姐的回信及時寫好並寄出,卻沒有得到任何答複。赫爾克裏·波洛猜想,莫非這位老夫人已經自己搞清楚了問題。令他感到有點驚訝的是,如果真是那樣,不再需要他的幫助,她居然沒有客氣地寫封信來知會一聲。

過了五天,萊蒙小姐接受完早間指示後對波洛說:“我們去信的那位巴羅比小姐難怪沒有給我們回信。她死了。”

赫爾克裏·波洛輕輕地跟了一句:“哦,她死了。”說話的口氣聽上去不像個問題,倒像個答案。

萊蒙小姐打開手包,取出一張剪報。“這是我在地鐵裏看見的,就把它撕了下來。”

波洛心下暗暗稱讚,雖然萊蒙小姐用的是“撕”這個詞,但其實她是用剪刀將它整齊地剪下來的。波洛讀著從《早間郵報》的“出生、死亡、婚姻”專欄裏剪下來的那則通告,上麵寫著:“三月二十六日,阿米莉亞·簡·巴羅比在查曼草地玫瑰岸猝死,享年七十三歲。特此通告,敬謝鮮花。”

波洛讀完之後,輕聲嘀咕著:“猝死。”然後他輕描淡寫地說道:“請你記錄一份口授信稿,萊蒙小姐,好嗎?”

沒有落筆之前,萊蒙小姐滿腦子還在琢磨文件歸檔方法那錯綜複雜的細節,聽到雇主一聲吩咐,她立刻收回神,迅速記錄下波洛口授的內容——

親愛的巴羅比小姐:

我沒有從您那裏收到回信,但因我星期五要去查曼草地附近,我將於那天拜訪您並與您詳細討論您在信中提到的事情。

謹此

赫爾克裏·波洛

“請把這封信打印出來。如果立刻寄出的話,今晚可以到查曼草

地。”

第二天一早,黑邊信封的回信就隨第二趟郵件來了。

親愛的先生:

來信收悉,我的姑媽巴羅比小姐已於二十六日去世,因此您所提到的事情不再重要了。

謹此

瑪麗·德拉方丹

波洛心中冷笑,“不再重要了……我們走著瞧吧。出發——去查曼草地。”

玫瑰岸是一幢別墅,還真是個玫瑰盛開的地方——不是什麼別墅都可以叫這個名稱的。

赫爾克裏·波洛沿著小徑走向前門,途中停下腳步,欣賞著兩邊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花壇。盛開的玫瑰花許諾給人們一個預期中的豐收,同樣怒放的還有黃水仙、鬱金香、藍色風信子——離房屋最近的一個花壇用貝殼鑲著邊,但沒鑲全。

波洛自言自語地說:“那則英國童謠是怎麼說的來著?”

瑪麗太太,你搞錯了吧,

你的花園種的什麼呀?

種鳥蛤殼,種銀鈴鐺,

還有那美麗女仆排一行。

“不見得會有一行,”他想,“但至少會有一個漂亮女仆,這個童謠就對上號了。”

前門打開,出現了一個頭戴帽子身穿圍裙的小個子女仆,這位衣帽整潔的女子用疑惑的眼光打量著波洛,不明白這個小胡子外國人為何在門前花園裏大聲自言自語。正如波洛所料,她頗有姿色,長著一雙藍色的圓眼睛,臉龐紅潤可人。

波洛彬彬有禮地舉起帽子,對她說:“請問,阿米莉亞·巴羅比小姐是不是住在這裏?”

小個子女仆張開嘴,瞪大那雙圓眼睛,“噢,先生,您不知道嗎?她死了。死得很突然,就在星期二晚上。”

她有點遲疑,在兩種本能之間猶豫不決。第一種,是不信任外國人;第二種,忍不住想說點什麼,在她們這種人看來,議論一下疾病和死亡這種事情總是很有意思。

“這太令人吃驚了,”赫爾克裏·波洛言不由衷地說,“我與夫人約好今天見麵。不管怎樣,我可以見見住在這裏的另外一位夫人。”

小個子女仆拿不定主意,“你說的是太太嗎?嗯,也許你可以見她,但我不知道她會不會見你。”

“她會見的。”波洛說道,並遞給她一張名片。

他威嚴的語氣起了作用。這位臉龐紅潤的女仆退後兩步將波洛讓進門,領進大廳右側的起居室,然後就拿著名片找太太去了。

波洛打量著這間屋子,這是個傳統風格的起居室——米灰色粗絨牆紙,印著碩大花朵的裝飾布色彩模糊,坐墊和窗簾是玫瑰紅,還陳列著不少小瓷器和裝飾品。屋裏沒有什麼特別引人注目的地方,也看不出主人的個性品位。

突然間,生性敏感的波洛覺得有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急忙轉過身,看到落地窗的入口處站著個女孩——身材嬌小,臉色發黃,長著一頭黑發,眼神充滿警惕。

她邁步走進房間,波洛對她微鞠一躬,她卻突兀地喊道:“你來幹什麼?”

波洛沒有作聲,隻是聳了聳眉毛。

“你是律師——對嗎?”她英語說得不錯,但沒人會把她當成英國人。

“我為什麼得是律師呢,小姐?”

女孩氣憤地瞪著他。“我覺得你是,我知道你來這裏的目的,是不是想說她腦子有問題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我早就聽到過這種說法,所謂她被施加了不良影響,他們就是那麼說的,是不是?但那麼說不對。她就是想讓我得到那筆錢,我也會得到那筆錢的。如果需要請律師,我自己也會請。錢是我的,她既然這麼寫,那就應該這麼辦。”她麵容醜陋,下巴揚起,眼露凶光。

門開了,一個身材高大的女人走進來並喊道:“卡特裏娜。”

女孩畏縮了一下,漲紅了臉,嘟嘟囔囔地穿過落地窗出去了。

波洛轉身麵對剛剛進屋的人,她一開口就幹脆利落地穩定了局麵。她語帶威嚴,音調中略含輕視與嘲諷,但又不失禮貌修養。他立刻意識到這是屋子的主人,瑪麗·德拉方丹來了。

“是波洛先生嗎?我給你寫信了。你不可能沒有收到我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