饑餓是一具石磨。這會兒,它正細細碎碎磨著細伢子劉虎的癟胃、心髒和空腸,磨得他整個內髒隱隱作痛。磨得他的太陽穴一跳一跳的像擂鼓,腦袋裏則嗡嗡嗡的像有飛機經過。喧囂的街麵對他來說,這時靜如午夜。強烈的白光,把街上的男男女女虛幻成月光下一個個飄忽的鬼影。
怎麼了,他們?不走路,都改作飛了?不說話,都成啞巴了?還有汽車,怎麼也沒有聲音了?蕩來竄去,在水上漂似的?劉虎茫然望著頭頂炫目的太陽,望著街上花花綠綠的一切,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劉虎想橫過街道,到對麵去,但試了幾次,都不行。烈日下眾車飛馳的街道,就像一條波瀾壯闊的大河,他懷疑自己會像隻小雞,隻要掉進去,就會被淹死。背上的垃圾袋並不重,一上午,他還沒撿到多少值錢的垃圾。主要是太餓了,餓得身子發顫發冷,手心直冒虛汗,餓得雙腳也飄浮起來,這時如果自己想穿過馬路,也許會像一根羽毛,在急駛車子旋起的風中飄搖無定。
在這之前,劉虎以為世上再也沒有什麼比憋尿更痛苦的事了。七歲時,劉虎的父親劉輝把他送給一個益陽人做兒子,劉虎跟著益陽人坐了很久的車,一泡尿憋了很久。憋得很痛苦,憋得身子同樣發顫發冷,手心直冒虛汗。整個坐車的過程,劉虎的意誌一直在與膀胱口的那股“惡勢力”作鬥爭,狙擊它衝關而出。但後來他實在忍受不了了,就在長途客車上,脫掉褲子,飛流直射。
憋尿的痛苦的確不亞於饑餓,但憋尿的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你愛憋就憋,不想憋了就撒。最多犧牲一下麵子而已。而饑餓不是,饑餓的主動權掌握在別人手裏,別人給你吃,你就能吃。別人不給你吃,你再想吃也無法。除非你啃草啃樹皮啃泥巴。
一輛垃圾車從劉虎身邊急速駛過,劉虎突然像意識到了什麼,拔腿就往前跑。前麵有個垃圾站,他得趕在垃圾車把垃圾鏟走之前,找出那些有用的垃圾。
但他沒跑幾步,就一個趔趄,一頭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劉虎醒來的第一句話是:“垃圾車!垃圾車!”弄得圍觀的麵孔一頭霧水。
“哪來的垃圾車啊?”一個服務員問。
劉虎懵懵懂懂地坐起來,一看手上的化肥袋沒了,忙叫喊起來:“袋子!我的袋子呢?!”
“放心,沒人要你的,就放在門口呢。”服務員姐姐有一張蘋果似的臉蛋,既圓又紅,讓劉虎看著想咬。
但劉虎更想咬的是眼前的麵包,他抓起一個,塞進嘴巴,大嚼起來。一邊又抓起了另一個、另另一個、另另另一個。這樣,他每隻手中各有兩個麵包了。
圍觀的人哄笑起來,一個老板模樣的人說:“好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大家各做各的去,小梅你看著他,讓他慢點吃,餓沒餓死,可別撐死了。”
蘋果臉蛋應了一聲,然後遞給劉虎一碗水,笑道:“別噎著了,碟子裏的麵包都是你的,沒人跟你搶。”
聽了這話,劉虎才把右手上兩隻麵包重新放回碟子,嫩白的麵包像中了幽冥寒掌留下了一個髒手印。劉虎端起碗,咕咚咕咚一口氣將水喝個精光。現在他才發現,他不但餓,而且還渴。劉虎想下回如果又渴又餓,先得解決渴的問題。這樣就不會那麼難受了。畢竟渴的問題稍微容易解決一些,隻要能找到水龍頭就好。
一邊嚼著麵包,一邊打量四周。劉虎發現自己是在一家小餐館裏。他清楚地記得,暈過去之前,自己是在街上與一輛垃圾車賽跑。劉虎用裝滿麵包屑的嘴巴問:“小梅姐姐,我怎麼在這裏?”
小梅姐姐喲一聲叫道:“小嘴巴還蠻甜的咧,怎麼知道我叫小梅?”
劉虎朝老板模樣的人努了一下嘴,說:“他不是叫你小梅嗎?”
小梅姐姐說:“他是我們老板,是老板讓我把你抱進來的。”
劉虎使勁把麵包咽進肚子,走到老板麵前,認真說道:“謝謝老板,有機會我要報答你。”
老板嗬嗬大笑起來,一張闊臉要山有山,要水有水。他說:“嗬嗬,人不大,口氣倒不小,有抱負。好好,我等著你報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