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大明湖遊人如織,除了此地風景如畫,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今年是三年一次的秋闈,而這幾天秋闈出結果。考試的、陪考的和看熱鬧的摩肩擦踵,密密麻麻如同爭食的湖中錦鯉,還好官府維持秩序,連地痞流氓都正經起來,一個個臉上就差貼著著“我是正人君子”的紙條,揩油摸包這種事怎麼可能去做呢,那是萬萬不能的,就差沒伸出手指發誓“那是要斷子絕孫的!”不排除他們心中被灰塵掩埋起來的良知中,也有幾分當年想讀書沒能讀成或者讀書了沒能讀進去的遺憾。
有些考生認為自己發揮不錯,走路說話趾高氣昂,當然,在別人的提前恭賀下,還是要拱手謙遜幾句“哪裏哪裏,一般一般”,謙遜完了並不影響他繼續趾高氣昂。雖然隻是秋闈,還不至於發出“一日看盡長安花”的豪言,世上學子數十萬計,又有幾人能走到秋闈?又有幾人能在秋闈中舉呢?摸著微須的下頜想著,晚上得好好喝兩杯,中舉不喝花酒,猶如錦衣夜行,大名鼎鼎的江南貢院就在煙花遍地的秦淮河上,去不了秦淮河,大明湖也是可以的。湖上的小娘子,比自家那個隻會低眉順眼逆來順受的婆娘風情多了。想到這裏不禁哈哈大笑,看誰都像自己做官後的治下子民,又可愛又刁鑽。
他人瞧見這幅表情,隻能羨慕的份,恨都恨不上來,說不定哪天就成了你的父母官,你隻有低頭作揖滿臉笑容,是良民還是刁民,全在父母官的一句話,甚至於能在對方做官之前就有一麵之緣,也是用錢都買不到的香火情,哪怕這點香火情單薄的禁不住一個噴嚏。
隻要自家公子能中舉,陪考的仆從也是與有榮焉,跟人說話打招呼的語調自然比平時高上幾分,下人怎麼了?秀才的下人是能和舉人老爺的下人相提並論嗎?打狗也要看主人不是?
“咚咚咚”三聲囉響,皇榜已經貼了出來,湖中的錦鯉變成了長脖子的鴨鵝,統統望向一個地方,揉著雙眼盯著榜單,生怕錯過一個字。
“中了!中了!晚上狀元樓我做東,都去,都去啊!”這是中了的,手舞足蹈地對同考的學子說道。
一起開心的還有狀元樓的掌櫃童貴,白白矮矮胖胖,跟廁所裏的蛆寶寶一樣,童掌櫃拉著跟來的小二道:“快回去叫廚房備好酒菜,數量比平時多三倍,不!五倍!。我在這繼續看著,不能讓考生先跑湖上去,那些老鴇子還不樂開了花,呸,那些騷娘們,老子去的時候一個一個正經的跟貞潔烈婦一樣,老子是去尋開心的,可不是聽她們說酸詞的!”說完又低歎道:“可惜從了商,不能去考科舉,一輩子做這個被讀書人看不起的低賤營生,賺再多錢又如何?連買個綢緞都隻能偷偷摸摸後院穿,哎。連那比咱更是賤業的唱曲小娘,都一樣瞧不起咱,還是讀書好啊。”
小二還想看熱鬧,不情願地道:“那價錢呢?”
童掌櫃拍了一下他腦袋,道:“豬腦殼,難怪一輩子當小二,價錢當然往上翻一倍啊!人逢喜事得好酒好菜,還會在乎那點銀子嗎?”小二唯唯諾諾地離開,還不舍地回頭望,盡管牆上皇榜的字寫得跟牆一樣大他也不認識。
童掌櫃一直作揖道賀,笑得嘴都要抽筋了,臉上的油噴薄愈發,好像他才是中榜的那一個,隻聽他道:“各位狀元郎,高中得喝我們狀元樓的狀元紅啊,喝完酒再去湖上找個小船聽聽小曲,嘿嘿…嘿嘿,你懂的。要是聽完小曲要歇息了,船上住得舒服,弊處還有客棧,至於是不是帶小娘子一起,哈哈,隻要不是殺人放火,本店滿足客人一切要求。”
才舉人而已,離狀元差的遠了,但這個馬屁實在是舒服,幾個中舉的學子已經應下來,喝完狀元酒再去會娘子,大登科後小登科嘛,盡管此登科非彼登科,圖個好兆頭有何不可。
童掌櫃把人領去酒樓,又回到貼榜的地方,這次他的目標是那些唉聲歎氣的落地考生。
童掌櫃拱手道:“人生最大唯死而已,就算死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各位相公,秋闈三年一次,可比生死之事小多了,三年後再來一定能榜上有名,與其愁眉苦臉,不如忘記這次不開心的,換一個心情迎接下一次的中舉,到時候賞心悅事自家院,豈不更好,咱酒樓有酒可忘憂,絕對忘憂!”聽過幾次說書先生的才子佳人,童掌櫃覺得自己這番話就跟讀過書一樣,看來那幾個銅板沒白花,跟讀書人說話就是累。
日落西山,人群漸去,最後隻剩下看守皇榜的衛兵,和一個已經看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考生,還有考生身後的童掌櫃。
考生身材高大魁梧,並不像一般考生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隻見他穿著綢緞長衫,頭上插一支青玉簪,玉簪竹子樣式,寓意節節高上,腰上掛著魚躍龍門的玉佩,看起來家境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