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序(1 / 1)

雨噙恨,刀無眠,楓葉流丹。

八百裏胭脂林,血雨交織。墨潑的天空陰雲滾滾,電弧光閃,上蒼流的究竟是淚還是雨?

夙命初始之地,亦是終結之地。

一襲玄衣。

發髻揚風而起,雙目濃稠醃墨,黑氣嫋嫋。

一手持刀,刀身無濺血,直插入地,一手握拳,直立地麵,支撐著半膝跪地的身子,周身玄氣奔騰,如是無數條黑龍環繞飛躍,目光所及之處,一片狼藉……

玄衣氣息不定,胸膛劇烈起伏,咳血不止。

透過衣服碎裂的口子,數不清的傷痕往外汩汩冒血,浸滲衣衫。

玄衣!豈非血衣!

頃刻間,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體內血液翻湧,沸騰,不斷新生,深可見骨的傷口也在瘋狂的生人肉,凝白骨!

“孽障!”

平地一聲驚雷,撕裂了雨幕,淩亂了黑雲,裹挾威壓似要將玄衣碾死於這楓葉流丹之地!

“此生千不該,萬不該將你從死人堆裏贖回來!屠戮師門同窗,攪亂漓宗安生,染指魔道,種種罪孽,你這邪逆畜生!萬死不複!!!”

“太清師叔,毋寧多言,此子入魔已深,障氣蔽目,恐墮修羅,今日替天行道,必除之!我知你們師徒之情,可這種白眼狼實在死不足惜!茹毛飲血,殺人成性,鬼藏刀下亡魂無數,還望師叔想想當年胭脂林一事,祭緬慘死的宗門弟子,毋再多心,著了這豎子的道!”

“師父……”玄衣悲戚聲,眉下一片鬱色,話還未說完,出口間就被那太清師叔厲色打斷。

“住口!我沒你這孽障徒弟,當時就該將你摁死在那死人堆裏,省得養虎為患,丟盡了宗門顏麵!當初你如何來,今日叫你如何去!”

“你不是不甘廢物,想修行嗎,來啊,殺了我,你就能活下去!,我告訴你,這廢物,你生來是,生生是!”

“殺了他!”眾人附和。

獵獵的風聲夾著泛潮的血腥味呼呼的來,呼呼的去,一道道振聾發聵的炸雷在雲層中驚響,千裏楓林裏充斥著各色玄氣,空間開始波動,元素亂流,一場毀滅在醞釀……

“啊……哈哈哈哈哈!!!”

悲慟的大笑聲充盈在雨幕裏,刺破方才此地的嘈雜,隨著雨點一滴一滴砸進血色的楓葉林地裏,瓢潑的滴滴答答聲。

說是笑,更是像在慟哭,號啕大哭。

笑至尾聲,似癲狂,瘋魔狀,垂首頓足,握拳之手猛擊地麵,血色雨水飛濺,繼而抑抑的哭聲夾雜其中,如泣如訴……

雨勢更大了,天地也被籠罩在這黑色的雨幕之中,地上的楓葉流丹被衝刷,現出詭異的黑紅色。

今夜天無月,空零星,獨留無邊雨幕,人至此,生至悲切,死至慟哭。

眾人亦或怒目圓睜,亦或冷眼旁觀,像看一位仇人,或者一位死人,死前的瘋癲狀。

他們身上有傷,也在恢複,但不像那樣痊愈迅速,他們沒有輕舉妄動,皆是靜看這一幕。眼前玄衣已遭重創,可待死的凶獸才是他們此生最為凶狠的一刻。

笑聲止了,雨幕卻在顫動,天地獨剩瓢潑大雨聲,靜謐得可怕,像是在釀造一場恐懼。

玄衣周身波動停息,一條條黑龍如是在蟄伏,捕獵死亡。

恍如一道自修羅場裏傳出的聲音,所有人都死了,獨獨這道聲音的主人活了下來,渾身浴血,他右手持刀,凝望如深淵的瞳孔裏迸射出濃濃死氣,聲音如何的淒厲、憤怒、心酸、委屈、絕望!

“就因我是鬼?!世人皆不容我,你也容不得我,逼我至此!既生魔,怎滅魔!天不生我!”玄衣起身,提刀,這夙命,該做個了結了。

他的周身燃起熊熊火焰,所到之處盡數枯萎,那汩汩冒出的血液化作了血色蒸汽,那冰冷的雨幕也化作了蒸汽,這場黑色的大火誓要焚盡這楓葉流丹之地。

邊走邊吟,此生的不甘伴隨著這句話說完願作煙消,作雲散。

“八萬裏山河皓月,我與那山鬼爭,與那一日遊盡臥龍河的道宗仙人爭,我背上的傷痕連起可比山門高,體內血液無數次燃至沸點,熾我脊骨,燒我血肉,那骨頭斷了重連,血液燃了新生,可心若碎了!當如何!當如何!

都知我一刃可開天門!一刃敢朝萬佛!一刃戮那眾仙!可誰知我眼裏苦,誰覺我心中痛,那漫漫長夜孤枕無眠,那浩瀚星河徒生悲切,世間一切於我可有美字一說!無人曾渡我……

這天下之劍,哪把不欲飲我血,哪把不望摘我心,你們皆要殺我,我當如何!我能如何!好!我自渡!我不悔!此生當這樣過!因為那早已千瘡百孔夜裏作刀絞之痛的殘心啊,它無時無刻不再告誡我:這天地生來隻缺王者,諸逆臣皆當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