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點雨,斜斜沁入窗內。
小手的主人看一會兒茶,抬頭看一會兒韓江流,嘴角掛著一絲甜甜的微笑,“夫君!”管夫人沏好茶端給韓江流,“趁熱喝吧!”
門外,陸可兒手托著下巴坐在台階上,沒什麼焦距的雙眸怔怔地看著天,誰也不知道她具體是看向哪一邊。
同樣是錢莊的新夫人,她卻像是管夫人的小跟班,管夫人跑到哪兒,她跟到哪兒。像管夫人和韓江流現在這樣溫馨的二人世界,她也不懂避開,安安靜靜待在一邊,不發一語。當然他們也不會在意她,她隻是一個看不清事物、心智不健全的十五歲小姑娘。韓府中有些家仆地位都比她高。陸老板三天兩頭往這邊跑,對韓江流的態度也比從前謙恭了許多,但有些事情木已成舟,後悔也沒用的。
如果讓陸老板再次選擇,他不會與韓家定下這份親的。溫和的人真正狠起來,比惡人更可怕。他沒有像預想中掐住四海錢莊的脖子,反倒是陸家當鋪被韓江流緊緊鉗住了咽喉。考慮到女兒在別人家做媳婦,做起事來思量就不同,方方麵麵都要想到,這難免縮手縮腳,有些機會就這樣跑了。而韓江流毫無顧忌,對他就像對商界裏任何一個對手,不手軟,甚至更狠更絕。四海錢莊在和林城誠信本來就高,他十年沒開當鋪,怎麼都比不了的。韓江流不顧商行規矩,在錢莊中也設了一個當鋪的櫃麵,他的生意不知不覺就被錢莊搶去不少。
陸老板又能如何呢?一局棋,一招走錯,滿盤皆輸。
管夫人很開心。稍懂事之後,她有時到父親開的珠寶鋪坐坐,偶然看到韓江流從店外經過,那溫雅俊逸的風姿,讓她不禁心生傾慕。隻是珠寶鋪是個小店,不敢攀比四海錢莊,她隻得把愛慕之心深埋在心底。沒想到,四海錢莊突然托人求親,但要求盡快成婚。她放下矜持,求著父母應下了這份親事。
雖說一婚二娶,陸可兒隻是擔了個名分,真正的莊主夫人隻有她。韓江流從來沒有往陸可兒的房中邁過一步,他不是貪欲之人,但她是唯一和他分享夫妻親密的女子,這怎能不令她竊喜呢?
她也趁機做個賢惠的夫人,對陸可兒表表關心。畢竟她對自己沒有任何妨礙,何況現在自己還有了一個更大的勝算,可以讓她把韓江流鎖得牢牢的。
管夫人笑著抿抿唇,看向窗外,“這雨密密的,讓人的心不覺也細膩了幾分。”
韓江流啜了口熱茶,從賬簿上抬起眼,瞪著掌心內冒著蒸汽的熱茶,俊眉挑起,“夫人今天心情好像不錯。”
她點點頭,拉過一把椅子,與他對坐,笑眯眯的。
“就因為下雨?”
“不是!”管夫人嬌柔地噘起嘴,探出身,貼上韓江流的臉頰,聞得他身上幹淨的書卷味,又感受到他身上的熱氣,她的心微微蕩漾著,“夫君,你要做爹了。”
“你懷孕了?”韓江流一愣,臉上卻無什麼喜色。
她掩嘴哧哧笑著點頭。
門外的陸可兒突地收回了目光,把頭埋在兩膝之間,單薄的肩哆嗦了一下。
“有多久了?”韓江流放下茶碗,沉聲問道。
“一個多月吧!”她越過書案,靠近他,環住他的脖頸,擠進他的懷中,“開心嗎?”
“嗯,我會讓管家以後多為你煮些補品,府中的事你不要過問了,好好安胎。”韓江流淡淡地扶住她的腰,讓她站好,自己也站起身來。
“夫君,就隻有……這樣嗎?”管夫人有些失望。
“你需要什麼,和管家講就行了。”韓江流收起賬簿,拿把傘,往門外走去,看到台階上的陸可兒頭發被雨絲打濕了,“可兒,下雨天不要坐在外麵,會著涼的。”他放低了音量說道。
陸可兒埋著頭,沒有回應。
“夫君……”管夫人追了上來,扯住他的衣袖,“晚上,妾身在房中等你。”
韓江流斂神,正色,“夫人,明天要去洛陽,我晚上還有許多事,抽不出時間去看望你。等我從洛陽回來,該迎娶妾室了。”這是他的目標,盡快讓韓府人丁興旺,隻有自己的骨肉才能一點一點填補他空洞的心,對其他則不苛求,也不願付出。
無論是管夫人,還是以後的妾室,他會給她們的孩子,也會給她們安逸的生活,其他沒有辦法給了。他不冷漠,甚至也不花心,但隻能這樣子。他把所有的愛都留給了那個初次闖進他心中的碧兒了。
管夫人滿心的歡喜卻遇到這樣的冷淡,心突地被淋得濕濕的。她失落地咬著唇,淚在眼中打著轉,而韓江流沒有回頭,撐著傘,消失在回廊間。
雨落個不停,越來越大。驟雨聲中,管夫人幽幽矮下身,抱住台階上陸可兒小小的身子,怕冷似的拚命貼住她。
這一刻,管夫人突然好羨慕陸可兒,不懂愛不懂恨,心就不會像她這般患得患失。
她的心好疼、好疼!
這是一個雅致的小院。
韓江流推開小院的門,打量著,環著小院的幾間廂房門半掩著,院中幾棵盆景,有山有樹,別致得很。
這小院與韓府緊挨著,若不是碧兒提起,他都沒注意到。向這一帶的鄉紳和鄰居打聽,沒人說得出小院的戶主是誰。他特地去衙門查地契,衙門也沒記載。觀察了幾天,院中也沒有人出入。這小院好像是突地從地縫中冒出來似的!
他遲疑了下,跨進門去。廂房沒有幾間,客廳兼作飯廳,廚間與院門緊挨。有兩間廂房,有床有家具,卻一片淩亂。韓江流收了傘,走進其中一間擺設稍微講究的廂房,小心地避開地上的衣衫、被單,掃視四周,書櫃上幾卷揉亂的畫軸吸引了他。他抽出一幅,緩緩展開,是幅筆法很精湛的水墨畫,畫的就是院中那幾株盆景,樹葉如嫩芽,顯然作畫的時間離現在不遠。他讚許地點點頭,把其他幾幅也一一展開。當他展開最後一幅時,整個人突地呆住了,握畫的手不由得發抖。這是一幅細膩的仕女圖,畫中人竟然是君問天故世的夫人——白蓮。一張信箋從畫軸間悠悠飄落,他撿起,剛看了兩行,忽聽到院中響起急促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