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景皇帝下(1 / 3)

景帝前三年(丁亥,公元前154年)

1 冬,十月,梁王劉武來朝。當時皇上還沒有置太子,與劉武宴飲,從容自然地對他說:“我千秋萬歲之後,帝位就傳給你。”劉武辭謝,雖然知道不是皇帝的心裏話,但還是暗暗高興,太後也很高興。皇後宮總管、詹事竇嬰端著酒杯向皇上敬酒說:“天下者,高祖之天下,父子相傳,是漢朝製度,皇上怎麼能說傳給劉武!”太後由此憎恨竇嬰。竇嬰於是被以健康為理由免職。太後甚至取締了竇嬰進出宮門的資格,不許他朝覲。劉武由此更加驕縱。

【華杉講透】

說的話自己都不信,這是我們非常普遍的一個毛病。從史書上看,這種說客氣話、虛張聲勢話、信口開河話的毛病,還真是咱們祖傳的。景帝說死後傳位給劉武,這話他自己都不信,劉武也不信,他也知道劉武不信,但是他還是要說。太後也不信,但是她聽了這話覺得“欣慰”,劉武也是“欣慰”。景帝說這句三個人都不信的話,就是給媽媽和弟弟送上一份“欣慰”,自欺欺人的“欣慰”之後,這事兒就過去了。竇嬰當場破壞了這“欣慰”,就觸了黴頭。

說的話自己都不信,這個祖傳的毛病一定要改!嚴格控製自己,絕對不要說自己都不信的話。把標準嚴格到連“改天一起吃飯啊”這種話都不要說,要說就具體邀請哪天。養成這個新習慣之後,你的話就值錢了,這叫“貴言”。

2 春,正月二十二日,頒布赦免令。

3 長星出現在西方。

4 洛陽東宮發生火災。

5 當初,孝文帝的時候,吳國太子到長安朝見,侍奉當時還是皇太子的景帝喝酒、下棋。吳太子和皇太子因為棋路起了爭執,態度不恭敬。皇太子操起棋盤擲打吳太子,把他打死了,把他的靈柩送回吳國下葬。吳王憤怒地說:“天下都是劉家,死在長安就葬長安,何必回來下葬!”又把靈柩運回,葬在長安。吳王由此稍失藩臣之禮,稱病不朝。中央政府知道他是因為兒子,拘押、審問吳國使者。吳王恐懼,開始有反謀。

後來,派使者來秋請(封國國君,每年兩次定期覲見皇帝,春天叫“朝”,秋天叫“請”),文帝又問。使者說:“吳王確實沒有病,因為中央政府數次拘押、審問他的使者,吳王恐懼,所以稱病不敢來。古話說,‘察見淵魚者不祥’,知道臣下隱私,讓他更加恐懼憂思,就變生不祥之事了。希望皇上忘記他之前的過錯,給他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於是文帝赦免了吳國使者,讓他回國,並賜給吳王倚幾和拐杖,體諒他年紀已老,免於朝見。吳王得以免罪,造反的陰謀也疏解了。但是吳國有銅礦鑄錢之利,又有海水煮鹽,十分富裕,百姓都不用繳納任何賦稅。漢朝製度,不願當兵的人,可以出錢雇人代替,或者把錢交給政府,由政府雇人。吳王欲得民心,無論自願當兵,還是要雇別人,都由他出錢。每年定期慰問國內有才學的人,對城鄉普通百姓,也經常有賞賜。其他郡國來抓捕逃犯的,吳王都公然拒絕。像這樣做了四十多年。

晁錯數次上書言吳王過失,建議削減他的土地。文帝寬厚,不忍處罰,以此吳王日益驕橫。等到景帝繼位,晁錯上書說:“當初高帝初定天下,兄弟少,兒子們又還年幼,所以大封同姓子弟。齊國七十餘城,楚國四十餘城,吳國五十餘城,這三國國君,不是庶子,就是堂侄,卻分去了天下的一半。如今吳王因為銜恨王太子之死,詐病不朝,於古法當誅。文帝不忍心,賜給他幾杖,恩德至厚,他應當改過自新,卻反而更加驕橫,開銅山鑄錢,煮海水製鹽,引誘天下逃亡之人,密謀作亂。如今,削減他的土地,他固然要反;不削減他的土地,他仍然要反。現在削他,他反得急,禍小;不削他,他反得遲,禍大。”

皇上令公卿、列侯、宗室討論,都沒人敢反對晁錯的意見,隻有竇嬰力爭反對,於是晁錯與竇嬰有了矛盾。等到楚王劉戊來朝,晁錯又進言:“劉戊往年在為薄太後守喪期間,在喪廬與女人淫亂,請誅之。”皇上下詔赦免劉戊死罪,削去東海郡。到了前年,趙王有罪,又削去趙國常山郡。膠西王劉卬因為在出賣爵位上有欺詐行為,削去他六個縣。

廷臣正在討論削吳。吳王擔心削地沒完沒了,於是密謀舉事,想來想去,各諸侯王中沒有能商量的人,聽說膠西王勇猛,喜好軍事,諸侯都忌憚他,於是派中大夫應高傳口訊給膠西王說:“如今主上任用邪臣,聽信讒賊,侵削諸侯,誅罰良善,日以益甚,有句話說:‘狧穅及米。’那狗吃東西,吃完穅就要吃米了。吳國與膠西國,都是知名諸侯,一旦被懷疑,我們就再也不得安寧。吳王身有內疾,不能進京朝請已經二十餘年,經常擔心被懷疑,無法自證清白。聳著肩膀,不敢抬起手臂,一點都不敢動,還是害怕得不到諒解。聽說大王您也因為買爵的事有過錯,又聽說各諸侯都被削地。什麼罪,也不至於被削地吧!恐怕他們的目的,不止於削地而已!”

膠西王說:“現在是這個情況啊!你準備怎麼辦呢?”

應高說:“吳王自以為與大王同憂,願順應時勢,遵循天理,捐軀以除患於天下,您意下如何?”

膠西王瞿然驚駭說:“寡人何敢如是!主上雖急,臣固有一死而已,怎能不侍奉天子呢!”

應高說:“禦史大夫晁錯,蠱惑天子,侵奪諸侯,諸侯都有背叛之意,國君們的憤怒,已經到了極點。彗星出,蝗蟲起,這正是萬世以來最難得的時機,而天下愁苦,正是聖人挺身而出的時候。吳王一麵發布文告,要求誅殺晁錯,一麵發動大軍,跟隨大王之後,翱翔於天下,兵鋒所指,無城不下,無人不服。大王如果幸而給吳王一個許諾,則吳王將率領楚王攻打函穀關,據守滎陽,占領敖倉糧庫,以抵禦漢兵,修建營房,等待大王前來會師,則可兼並天下,吳與膠西,兩主分而治之,不亦可乎!”

膠西王說:“善!”

應高回國,向吳王彙報。吳王還不放心,又親自到膠西,和膠西王當麵結盟。膠西群臣有聽說大王謀反的,進諫說:“諸侯的土地,不到漢的十分之二,一旦起兵反叛,讓太後憂慮,不是好事!如今侍奉一個皇帝,還那麼困難!假如起事成功,以後兩主紛爭,禍患更大!”膠西王不聽,於是派出使者,聯絡齊國、菑川、膠東、濟南,他們全都同意反叛。

當初,第一任楚元王劉交,喜愛讀書,年輕的時候,和魯人申公、穆生、白生一起,跟從老師浮丘伯學習《詩經》。後來劉交受封為楚王,就任命三人為中大夫。穆生不會喝酒,元王每次酒宴的時候,就單獨給穆生擺一杯甜酒。後來楚元王去世,兒子劉夷繼位,也是如此。再後來孫子劉戊為楚王,開始時也堅持,後來慢慢地就忘了。穆生退席出來,說:“我可以離開了,沒有給我擺甜酒,楚王心裏對我已經怠慢了。現在不走,恐怕哪一天有罪被鎖到街頭示眾。”申公、白生堅持勸他不要如此,說:“你就不念著先王的恩情嗎?一點小小的失禮,何至於此?”穆生說:“《易經》說:‘知幾其神乎!幾者,動之微,吉凶之先見者也。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什麼事情,你要看到苗頭。苗頭是很微妙的,是吉是凶,都先有苗頭,君子看見苗頭就要馬上決斷,馬上行動,不能等到最後。先王之所以禮敬我三人,是道義還在。如今失禮,是道義已無。忘道之人,就不能與他長期相處,我哪裏是為了區區一點小禮節呢?”於是穆生稱病而去。申公、白生兩人留下來。後來劉戊越來越荒淫凶暴,太傅韋孟作詩諷諫,劉戊不聽,韋孟也走了,定居在鄒縣。劉戊因為犯錯被削地,就與吳國通謀。申公、白生進諫,劉戊把他們用繩索綁起來,給他們穿上囚衣,罰他們在大街上舂米。楚元王之子,劉戊的叔父,休侯劉富派人來勸諫劉戊。劉戊說:“叔父如果不跟我站在一邊,我起兵時,先取叔父性命!”休侯恐懼,帶著他的母親太夫人一起奔逃到京師。

【華杉講透】

君子見機而作,見到苗頭馬上就要行動。申公、白生何嚐不知道新王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他們為什麼不能馬上走呢?還是貪戀富貴,有僥幸心理。這就是溫水煮青蛙的效應,三隻青蛙都知道水溫不對,但是穆蛙走了,申蛙、白蛙留下來,就給煮了。

這背後是一個重大的價值觀和決策思維,就是——不要追求利益最大化!古今多少敗亡,都是一個原因——追求利益最大化!

不要追求利益最大化,要追求什麼呢?要追求利益最小化。

因為利益最大化就是風險最大化,追求利益最大化,則所得下不保底;而追求利益最小化,則所得上不封頂。

這也是《孫子兵法》說的,不追求戰勝,追求不敗。

這就像巴菲特的投資哲學,不追求高回報,追求不損失本金。從不損失本金,有時賺得多,有時賺得少,一生累積下來,就是世界首富了。

等到削去吳國會稽郡、豫章郡的朝廷詔書抵達,吳王就率先起兵,誅殺漢朝所置二千石以下的官吏。膠西、膠東、菑川、濟南、楚、趙,也都反了。楚國丞相張尚、太傅趙夷吾諫止楚王劉戊。劉戊殺張尚、趙夷吾。趙國丞相建德、內史王悍諫止趙王。趙王燒殺建德、王悍。齊王後悔,背叛與諸侯的盟約,不參加造反了,據城固守。濟北國城牆損壞,正在修補,還沒有完工,郎中令劫持濟北王,不許發兵。膠西王、膠東王為大帥,與菑川王、濟南王合並一處,攻打齊國,包圍臨淄。趙王劉遂發兵到趙國西邊國境,準備等待吳、楚大軍前來會師,再一起進軍,同時派使者聯絡匈奴請求援助。

吳王動員全國士卒,下令說:“寡人今年六十二歲,親自做大將。我的小兒子十四歲,也將身先士卒。國內上與寡人同齡,下與我小兒子同歲的,全部征發!”於是得二十餘萬人。向南派出使臣聯絡閩、東越。閩、東越也發兵跟從。吳王起兵於廣陵,向西渡過淮河,與楚國合兵一處,發使者向各諸侯國送去文告,陳述晁錯罪狀,號召合兵誅殺晁錯。吳、楚聯軍攻打梁國,攻破棘壁,殺數萬人,乘勝而前,銳不可當。梁王劉武派將軍迎戰,吳、楚聯軍又打敗梁國兩路軍隊。劉武固守睢陽城。

當初,文帝臨終時告誡太子說:“如果有緊急事情發生,周亞夫真可以帶兵。”到了六國造反的消息傳來,皇上就拜中尉周亞夫為太尉,率領三十六位將領,帶兵去迎戰吳、楚聯軍,又派曲周侯酈寄迎戰趙軍,將軍欒布迎戰齊軍。又召回竇嬰,拜為大將軍,屯兵滎陽,監視齊、趙兩國軍隊。

當初,晁錯更改的法令有三十章之多,諸侯嘩然。晁錯的父親聽說了,從潁川老家趕來,對晁錯說:“皇上剛剛即位,你為政用事,侵削諸侯,疏離人家骨肉之親,帶來這麼多怨恨,你這是在幹什麼呢?”晁錯說:“固然是這情況,但是如果不這樣做,天子不尊,宗廟不安。”晁父說:“劉氏安而晁氏危,我要離開你,我走了。”於是服毒自殺,說:“我不忍心看到大禍臨頭!”過了十幾天,吳、楚等七國皆反,以誅晁錯為名。

皇上與晁錯商議出兵的事。晁錯想讓皇上帶兵出征,而他留守朝廷,又說:“徐縣、僮縣旁邊,吳國還沒有攻下來的地方,可以劃歸吳國。”

晁錯平時和吳國丞相袁盎關係惡劣,晁錯在哪兒,袁盎就避開;袁盎在哪兒,晁錯也回避。兩人從來沒有在一個房間裏說過話。等到晁錯做了禦史大夫,就指使官吏以袁盎收受吳王財物治罪,皇上下詔免刑,貶為庶人。等到吳、楚造反,晁錯對丞、史說:“袁盎多受吳王金錢,專門為他遮掩,說吳王不會造反。如今果然反了,應該將袁盎逮捕治罪,審訊了解吳王的計謀。”丞、史都說:“在事情發動之前,如果抓捕審訊他,還可能阻止事情發生。如今吳國已經反了,現在治袁盎的罪有什麼用。況且袁盎應該沒有參與謀反。”晁錯猶豫不決。這時候,有人將消息告訴袁盎。袁盎恐懼,夜裏去見竇嬰,跟竇嬰說吳國為什麼造反,並且表示希望親自跟皇上說明。竇嬰進宮告訴皇上。皇上於是召見袁盎。袁盎進宮,皇上正與晁錯討論軍隊糧草調度的事。皇上問袁盎:“如今吳、楚皆反,你怎麼看?”袁盎說:“沒什麼好擔憂的。”皇上說:“吳王開銅山鑄錢,煮海水製鹽,引誘天下豪傑,在頭發已經白了的年紀舉事,他如果不是有萬全之策,能幹這事嗎?你怎麼說他不會有什麼作為呢?”袁盎說:“吳國鑄錢煮鹽之利是有的,英雄豪傑就沒有。如果吳王身邊真有豪傑,就會輔佐吳王行義,不會造反了。他引誘的,都是無賴子弟、亡命之徒和鑄錢的奸人,所以才相互引誘作亂。”晁錯說:“袁盎說得對!”皇上問:“那你有什麼辦法呢?”袁盎說:“願屏退左右。”皇上叫旁邊的人都出去,唯獨留下晁錯。袁盎說:“我將要說的,為人臣者不能聽。”於是皇上讓晁錯也回避。晁錯退到東廂房,非常憤恨。

皇上問袁盎,袁盎說:“吳、楚發出文告,說高皇帝的子弟各有封地,而如今賊臣晁錯擅自處分諸侯,削奪封地,所以造反,要誅殺晁錯,恢複封地就罷兵。方今之計,唯有斬殺晁錯,派出使者赦免吳、楚七國,恢複他們的封地,則可兵不血刃而天下太平。”於是皇上默然良久,說:“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誠意如此,我不會因為愛一個人而得罪天下人的。”袁盎說:“愚計就是這樣,請皇上自己定奪。”於是拜袁盎為太常,秘密整理行裝,準備出使吳國。

過了十幾天,皇上指使丞相陶青、中尉嘉、廷尉張歐,上書彈劾晁錯:“所作所為,與主上的德信不相稱,想要疏離群臣、百姓,又要將城邑封給吳國,無臣子禮,大逆不道,應該腰斬。父母、妻子、同母的兄弟姐妹,無論老幼,全部斬首棄市。”皇上批複說:“可。”晁錯還蒙在鼓裏,一切不知。正月二十九日,皇上派中尉召見晁錯,騙他一起乘車經過市區,就在東市拖下來斬了。斬的時候,晁錯還穿著朝服。

斬了晁錯,皇上就派袁盎與吳王的侄子、宗正、德侯劉通出使吳國。

【華杉講透】

晁錯要辦大事,可大事來了又沒有靜氣,亂了方寸。他居然要割兩個郡給吳國,這真是不可思議,他當初削藩的時候不知道他們要反嗎?他認為賞給吳王兩個郡他就會退兵嗎?大家都撕破了臉,隻能在戰場上見,還能講和嗎?

景帝也荒唐,他居然相信殺了晁錯就會有和平。

不過,對景帝的荒唐慌亂,可以理解,巨大的壓力和恐懼,讓人慌不擇路,什麼方法都想試一試。他出賣晁錯,我們也可以“理解”,如果賣了晁錯能買來和平,不管機會多麼微小,先試一試嘛。

但是,我們不能理解的是他為什麼處晁錯腰斬之刑,改成斬首不行嗎?腰斬是極為殘酷的刑罰,人的主要器官都在上半身,因此犯人被從腰部砍作兩截後,還會神誌清醒,過好長一段時間才斷氣。腰斬之刑周朝就有,直到清代才廢除,據說是雍正皇帝對俞鴻圖實行腰斬的刑罰,俞鴻圖被腰斬後在地上用自己的血連寫七個“慘”字方氣絕身亡,雍正聽說之後便覺殘忍,命令廢除這一刑罰。

謁者仆射鄧公,當時擔任校尉,上書言軍事,見到皇上。皇上問:“你從前線來,吳、楚知道晁錯已死,他們退兵不?”鄧公說:“吳國的造反陰謀,已經醞釀幾十年了,削地隻是導火線,誅晁錯隻是借口,其意不在晁錯。陛下把晁錯斬了,我擔心天下之士都閉口不敢說話了。”皇上問:“為什麼呢?”鄧公說:“晁錯憂慮諸侯強大而不可控製,所以改製以尊京師,這是萬世之利。計劃才剛剛開始,就身受大戮,內杜忠臣之口,外為諸侯報仇,臣以為皇上做得不恰當。”皇上喟然長歎,說:“您說得對,我也十分悔恨!”

袁盎、劉通到了吳國,吳、楚已經發兵攻打梁軍陣地了。劉通因為是吳王親戚,先入見,曉諭吳王,讓他接受詔書。吳王聽說袁盎也來了,知道是說客,笑道:“我如今已是東帝,還要拜誰!”不肯見袁盎,而是把袁盎留在軍中,想劫持他做吳軍將領。袁盎不肯。吳王派人看管他,準備殺了他。袁盎找到機會,逃亡回到京師,向皇上彙報。

太尉周亞夫對皇上說:“楚軍彪悍,機動性高,難與爭鋒,不如把梁國扔給他,我們不去救援梁國,隻是斷絕他的糧道,讓他在梁國消耗之後,就可以製住他了。”皇上同意。

周亞夫乘坐驛車,準備到滎陽跟大軍會合,車隊到了霸上,趙涉攔車跟周亞夫說:“吳王豪富,很久以來,一直豢養刺客。如今知道將軍要來,一定在崤山、澠池之間的險要狹路上埋伏刺客。況且兵事講究神秘莫測,將軍何不在這裏向右轉,走藍田,出武關,抵洛陽,這樣時間不過是晚一兩天,您直接進入軍械武庫,擂起戰鼓,諸侯們聽見了,都以為將軍從天而降呢!”周亞夫從其計,到了洛陽,高興地說:“七國造反,我坐著驛車來,沒想到一路平安無事!如今已經占據滎陽,滎陽以東,沒什麼好擔憂的了!”周亞夫派人去崤山、澠池之間搜索,果然找到吳國伏兵。於是請示皇上,任命趙涉為護軍。

周亞夫引兵向東,進駐昌邑。吳軍攻打梁國,軍情緊急。梁王劉武數次派出使者向周亞夫求救。周亞夫不理。劉武又向皇上控告周亞夫見死不救。皇上下詔命令周亞夫出兵救梁。周亞夫拒絕奉詔,堅壁不出,派弓高侯韓頹當(韓王信之子,從匈奴來歸,封為弓高侯)等率領輕騎兵,襲擊淮泗口,繞到吳、楚軍身後,切斷吳、楚聯軍補給線,斷絕其糧草。

劉武派中大夫韓安國及楚相張尚的弟弟張羽為將軍,堅守睢陽。張羽力戰,安國持重,所以還能經常戰勝吳軍。吳軍意欲西進,但是睢陽未下,怕梁軍抄他後路,不敢向西,於是攻向周亞夫軍。吳、楚聯軍在下邑集結,要與周亞夫決戰。周亞夫堅壁不戰。吳軍糧草斷絕,士卒開始挨餓,急於求戰,但數次挑戰,周亞夫始終不出來應戰。

周亞夫軍中發生夜驚事件,深夜突然驚擾,軍士們以為敵人來偷營,以至於互相攻擊,擾亂到周亞夫帳下。周亞夫堅臥不起,繼續睡覺,過了一會兒,軍士們自己安定下來了。

吳、楚聯軍攻打漢軍大營東南角,周亞夫派兵防守西北,過了一陣子,吳、楚精兵果然攻打西北。漢軍防備嚴實,攻不進去。

吳、楚士卒斷糧挨餓,死的死,投降的投降,當逃兵的當逃兵,撐不住了,於是引兵撤退。二月,周亞夫出精兵追擊,大破之。吳王劉濞拋棄軍隊,與壯士數千人夜裏逃亡。楚王劉戊自殺。

【華杉講透】

周亞夫的戰略,是教科書式的《孫子兵法》。一是“知戰之日,知戰之時,則可千裏而會戰”。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決戰,都是他事先設計好的。沒到時間,沒到地點,堅決不戰;到了時間,到了地點,一戰而定。二是“避其銳氣,擊其惰歸”,不跟他戰,一直耗他,用梁國來消耗他,切斷他的交通線,斷絕他的糧草,用饑餓來消耗他。一直把他耗盡了,讓他自己撤退,然後在背後追殺。

三千年中國軍事史,對付敵軍入侵,這是標準套路,堅壁清野跟他熬,輕兵切斷他交通線。他沒有補給,熬不住了自然撤退,他一撤退就追殺。但是,如果皇上不理解這戰略,將領又做不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會出問題。唐朝安史之亂,哥舒翰守潼關,安祿山攻打。哥舒翰堅決不出戰,但唐玄宗覺得他不作為,命令他出戰。哥舒翰知道出去就是死,於是慟哭出關,全軍覆沒。

兵法首先不是戰法,而是不戰之法,知道“不戰”很重要。周亞夫是幸運的,事先跟皇上說好用梁國消耗敵人。他的戰略成功了。不過,雖然沒得罪皇上,但是把梁王大大地得罪了。

吳王當初發兵的時候,吳臣田祿伯為大將軍。田祿伯說:“集中所有部隊,向西攻擊,如果沒有其他部隊策應,難以建功。臣願得五萬人,另辟一路,循著長江、淮河而上,奪取淮南、長沙,入武關,與大王回師,這也是一支奇兵。”吳王太子進諫說:“大王以造反為名,這兵不能交給別人,否則,別人也反我們,奈何?況且他帶走五萬人,誰知道他會幹什麼呢?白白削弱自己。”於是吳王不用田祿伯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