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鳶笑起來,覺得這樣看她還反而變得有趣,做了個“抱歉”的手勢示意自己沒法扶她,單影自己手撐地爬起來往教室方向走去。男生剛要跟著走,突然被腳邊的什麼東西吸引了注意,彎下腰去拾,是同樣沾上油漆的紙條。
直接從作業本上撕下的普通紙張,字跡也稱不上好看,明黃色的油漆濺上來,蓋住了一些原有的詞語。然而,這對顧鳶來說並不是什麼難題。
十分鍾之內的第二次連詞成句,答案是——
自習課時到物理實驗樓後麵來。
顧鳶
男生微怔。
單影沒覺察到男生沒有跟上來,隻一味地往前走,卻聽見身後似乎是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一聲:“等一下。”
女生站定了回過頭,看見男生慢吞吞地朝自己踱過來,似乎是心情很好的樣子。
“你就這副尊容回去?”
“要不然還能怎樣?”女生一副無奈表情。
男生突然把手抬起來抓住女生的胳膊,沾上一手掌明黃色的油漆。女生反而像躲什麼瘟神似的“呀”一聲跳出老遠。
男生還是忍不住笑,“我沒有比油漆更恐怖吧?”說著做了個“等一下”的手勢轉身進了物理實驗樓。
所謂的陽明高中的“Prince”,就是貨真價實到把沾滿油漆的手伸到歐巴桑物品管理員麵前再給個秒殺笑容,就能換來一堆棉花和一桶汽油的人。這次單影有了非常直觀的體會。
顧鳶用棉花蘸了汽油靠上單影的臉,不輕不重的力道施加下去,油漆被化開抹掉。女生反倒覺得不自在,連忙彎下腰抓起一團棉花自己猛擦起來。
看來對方暫時不需要幫忙,顧鳶仔細擦幹淨自己的手。
時間沿著光線穿梭,總以為凝固了的人和物也會不知不覺變換了形態和位置。憤怒或者感動,都會因時光的流逝而失去顏色,成為記憶中塵埃落定的存在。
時過境遷,會再也無法感知當初的心境,甚至連憤怒或感動的原因也會忘記。然而,當相似的情景平鋪在眼前,也許會像鑰匙順時針旋轉半圈,開啟了某扇情緒的閥門。
勻速轉動的齒輪卡了帶,突然在那一刻停止不前,成為了記憶中永恒鮮明的定格。
她連你的十萬分之一都不如。
可是,比起那些濃妝豔抹的女生、那些窮追不舍的女生、那些心腸歹毒的女生、那些自作多情的女生,她最平凡卻最特別。
明明是因為那張寫著“顧鳶”名字的字條去了偏僻的危險地帶,但是她仰起臉,倔強地不肯承認自己的災難和別人有關,不願給任何人帶來麻煩。
——走錯路了。
她比任何人更加像你。
初秋的天,身旁不時落下幾片黃葉。靜謐得壓抑的校園中,彌漫著油漆與汽油混合味的狹窄空間裏,男生拉開女生手中不斷搓洗的校服,扔進黃色的汙水中。
單影莫名其妙地抬頭看向顧鳶。
男生把自己深藍色的製服外套脫下來披在女生的身上,把她從水池邊拽了起來,“不要那件了。”
不要那件了。穿我的吧。
請你。
代替她留在我身邊。
當時的單影,還聽不見自己內心最深處的啜泣,更聽不見對方內心最深處的悲鳴,也就自然不會知道溫暖的表象下隱藏著怎樣刻骨銘心的悲傷。
即使不是在完全一致的地點,也至少是在同一個校園裏。
即使不是在完全相同的時間,也至少是在同一節自習課的時段。
即使誰的故事早已經結束,也至少在誰的身上重新落下了幻象。
特別特別相似。
相似到令人心痛的地步,仿佛那男生和女生一直在原地,隻是時光從透明的身體裏憑空穿梭了過去,一晃就是三年。
【伍】
法語課後,從中央大樓五層法語教室回本班的路上,顧鳶被韓迦綾叫住。
“好長時間沒見你。又忙競賽麼?”
男生停下腳步,任女生挽過胳膊將頭輕靠在肩膀用撒嬌的語氣對自己說話,但沒回答。
韓迦綾像是並不需要答案,自顧自說下去:“噯——都說有男友會幸福甜蜜,可我怎麼連見你一麵都成了奢侈。”女生仰起笑臉朝向身邊的男生,“知道你忙。不過放課後偶爾陪陪人家不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