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豹之駒,未成長而有食牛之氣;鴻鵠之鷇,羽翼未全而有四海之心。”
“虎豹之駒,未成長而有食牛之氣……”
學院裏的孩子們讀書聲音漸漸弱了,於是教書的先生用戒尺敲了兩下案幾,孩子們的聲音又一下子大了起來:“……鴻鵠之鷇,羽翼未全而有四海之心。”
“屍子所言,是凡有誌者不在年歲……”
先生背手閉眼,搖頭晃腦絮絮地講著,然而隻有最前麵幾排的學生們用心在聽,學童們心不在焉地看向學院的大門,那兒是歡騰的小鳥們逃出牢籠的唯一途徑,此時此刻卻垂立著一位麵黃肌瘦的少年,他的手中提著兩掛風幹的肉食,身前擺著一個籮筐,芹菜從籮筐的眼兒裏探出了翠綠的枝葉。
少年的身後還有一個比他小上兩歲,叫做魏然的男孩,他臉上的氣色很好,身上的衣服也不像少年的縫縫補補了好幾處還顯得有些過於大了,雖然也是粗布麻衣但是幹淨合體。
先生仿佛既沒有看到孩童們已經分了心,也沒有看到佇立學院門外的少年,依然帶著孩子們誦讀,沒過一會兒,孩童們也逐漸對他們失去了好奇心。
“呸,能有食牛之氣是因為它是虎豹的崽子,王侯將相是有種的,哪是因為什麼誌向,大哥,這教書老頭分明說的一通鳥語,你還三番五次來求他做什麼……”
少年咬著嘴唇氣得一顫,沉聲喝道:“你給我閉嘴,再多說一句就給我滾回去!”
魏然神色一凜,不敢頂撞,心中卻嘟囔著大哥“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不知站了多久,日晷的針影移入午時,先生洋洋灑灑地解完了最後一段書。
“諸子百家,各有千秋,爾等當明辨是非,兼容並蓄,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學則思焉,方能成一人之言。”
學童們齊聲應是。
先生環視一圈,意興闌珊地點點頭:“散了吧。”
說罷,先生甩著手,在一群束發的學生簇擁下步入後堂,至始至終也沒有看少年一眼。
待先生的身影消失在學堂裏,孩子們頓時化作鍋裏的沸水翻騰起來。學童之中有好學的也有貪玩的,但此刻他們都是群孩子,玩樂才是天性,田間的蟲子、河裏的遊魚哪個不比課本上枯燥的文字有趣?幸而,這些孩子用於學文習字的課隻有這半天。
沈川和魏然依然在門口立著,孩子們從他們的旁邊擦身而過,有的好奇地停下來多看幾眼,有的走近了對著他們做鬼臉,自然也有的鄙夷地扯了扯自己身上嶄新的衣衫,撞見乞丐似的遠遠繞開。
歡騰的沸水流去,學院的前堂裏回歸了一片寂靜,後堂裏走出了三個書童在桌案前灑掃,其中一個在“百家論道”的畫像前點燃了熏香之後,朝著他們走來。
少年朝著書童拱了拱手,書童還了一禮,朝著身後偷瞧了一眼,隨即低聲說:“沈川大哥,你還是走吧……先生的耳力很好的,他說既然王侯將相有種,還讀書作甚?他是不會教你們的。”
沈川瞪了身後的魏然一眼,小子的脖子往裏縮了縮,低下頭去不敢看他。
這隻是一個說辭,沈川心知先生的不願意絕不是因為魏然的無禮舉動。
“麻煩小兄弟轉告荀先生,小子還會再來的。”
一個月來,沈川每日都會提著束脩來此,每日都會被先生晾上一整日。沈川的心誠,書童看在眼中,他於心不忍開口勸道:“沈大哥,三顧茅廬被奉為美談,可諸葛亮若是不答應,劉備還會再四再五麼,強人所難,隻怕皇叔的名聲都要毀了。”
沈川苦笑一聲:“我要名聲何用?”
他朝著學堂方向深深一禮,朗聲道:“荀先生,小子聽聞你在朝中怒擲烏沙,罷官還鄉,開辦學堂,是為救國圖存,做一些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之事,可先生以為,教授寒門學子能實現先生的抱負嗎?寒門他日功成,隻不過是多一戶朱門,於天下蒼生何益?”
“放肆!”沈川忽然聽得一聲大喝。
話音落時,後堂裏拐出幾個和沈川同齡的少年,他們的衣著不算華貴,但用料、剪裁都很考究,配上折扇玉飾也稱得上素雅非常,隻可惜言行配不上這身衣裝。
“天下大事、荀先生這些豈是你等下九流的人能妄議的?”
“日日來這裏等著有何用?”
“哈哈哈,山雞也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嗎?”
一眾學生對著沈川冷嘲熱諷,極盡羞辱之事,那人家中勢大,書童知道他平日裏橫行慣了,也不敢得罪他,更不敢上前阻攔。見沈川不為所動,領頭的少年眉眼一橫上前推搡:“狗一般的東西,還不速速滾開?”
沈川既不想因此和這些學生起衝突,卻更不想荀先生因此看輕自己,正細想著怎麼應付這幾個紈絝子弟,卻看見斜刺裏殺出一個身影,一拳頭掄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