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王忙於政事,料著兩邊時間流速不同,這邊一夜過去,小鮫人那邊恐怕也還未醒,便未曾分神看著。
隻他卻不知,虞脈脈常年獨自生活,早就養成了無人叫起,也能自己定時定點地起床的習慣,平日裏甚少在白天睡覺。
今日她能如此一覺睡到傍晚,還要歸功於厲王寢殿裏的熏香和此前小姑娘喝下的安神湯藥。
日頭落山時,虞脈脈已經醒了。
小孩醒來時,手心裏依舊捏著自己深衣的衣袖,她以為自己握著的仍是厲王的衣袖,便安心地抱著衣袖往懷裏揣了揣。
誰知摟了一會兒,都未曾嗅到獨特的龍誕香,虞脈脈方後知後覺地睜開了眼。
入目是破舊的茅草屋頂。
幾乎是一瞬間,小孩便揪著袖子醒了過來,迷迷糊糊地轉頭,瞅著昏暗的室內,忽而細聲細氣地喚了一句:“……哥哥。”
無人應答。
寂靜往屋內四處蔓延,更有徹骨的冷意從四肢百骸升騰而上。
虞脈脈懵懵地等了一會兒,方翻過身,慢騰騰地爬了起來,跪坐在炕上。
她望著黃昏中熟悉至極的家,又低頭瞅了瞅身上玄色的深衣,不知為何,忽然伸著小手努力拉過被子,將自己蒙起來,胡亂裹著就那麼躺回了炕上,小手捂著砰砰跳的心口,緊緊閉上眼。
“哥哥定是……還在夢裏頭……”
如此安慰著自己,小孩又捂住了白嫩的耳朵,試圖擋住窗外傳來的蟲鳴聲。
可她此刻已經是睡飽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睡著。
黑暗中,屋內難熬的寂靜與屋外起伏的蟲鳴對比鮮明,仿佛都在明晃晃地昭示著什麼,無盡的恐慌和委屈逐漸蠶食了搖搖欲墜的夢境。
如此強撐了許久,小孩終於鬆開了捂著耳朵的手,改用手背去捂眼睛。
不見了……哥哥走了。
滾圓的淚珠無聲無息地從眼角啪嗒落下,浸濕了鬢發。
她也不出聲,就悶悶地捂著雙眸偷偷抹淚,明明哭得胸脯不停起伏,還乖乖地伏著不動,安安靜靜的。
都說鮫人泣珠是何等美麗而神秘的傳說,可當它發生在一個尚未長成的小姑娘身上時,便隻剩可憐和可愛了。
如同此時此刻,虞脈脈埋著小腦袋低泣了好一會兒,本是傷心到了極點,幾乎就要這麼一直哭下去了。
誰知此前女官為她戴上的那一顆一顆簪發的東海明珠,此刻已然滾落在了被子裏,圓圓的一顆又一顆,堅硬無比,一時竟是就這麼硬生生地……硌痛她了。
一邊的臉被磨得生疼,虞脈脈頓時更難過了,又氣又委屈,隻好蔫頭耷腦地從炕上爬起來,小手在被子裏扒拉了幾下,把珠子抓出來,一股腦兒地塞到了床頭的木盒裏。
她睜著剔透圓潤的眸子,盯著珍珠瞅了一會兒,仍是氣呼呼的,又爬過去,啪嗒一聲,小手一把呼了上去,笨拙地拍上了蓋子。
哪想到這一下力氣用得太大,手心被拍得通紅。
刺痛感瞬間傳來,小姑娘又淚汪汪地抱回了手。
她低下頭,呆呆地看了一會兒發紅的掌心,方回過神,邊抽泣邊給自己小心地吹氣。
大抵思念和依賴都使人變得荏弱,平日裏壓根不會怕痛怕累的小孩,在見過了兄長之後,如今也變得嬌氣了起來。
可她到底還是明白的,無論如何發脾氣鬧委屈,此刻厲王都看不見。
給手吹完了氣,約莫是情緒平複了許多,小孩慢騰騰地把被子掀開,就要下床。
視野中卻忽然出現了一道微弱的紅光。
是那麵鏡子。
虞脈脈的雙眸又亮了起來,幾步從炕的這頭爬到了那頭,跪坐著,有些吃力地抱起了鏡子。
她摸了摸泛起紅光的鏡麵,發現上麵混沌一片,什麼都看不見,便將額頭貼了上去,與鏡麵相抵,小聲央求道:
“仙人送脈脈,去找哥哥吧。”
鏡子泛起了一陣更為明亮的光芒,關切地籠罩住了小孩,卻再沒有其他異象。
虞脈脈等了許久,都沒等到變化發生,急得又抬起了頭。
她有些茫然地望向窗外,見天邊的圓月剛剛升起,一時便鼓起了勇氣,抱著鏡子下了炕。
厲王為她準備的是一整套衣裳,包括嶄新的小鞋。
虞脈脈回來時,小腳上套著羅襪,這會兒穿起鞋也容易,套好了之後便抱起鏡子,出了門。
外頭雖有月,霧卻很濃,入夜露重,小姑娘來來回回在草叢裏走,衣裳早就被露水打濕。
她迷茫地找了許久,因為夜裏害怕,始終不停地同鏡子說話,試圖讓自己勇敢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