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老酒鬼入夢授業 煮殘花公義別唐(2 / 2)

“如果是趙春秋登基了,那我就懂了。”讀書人放下書,在地上盤腿而坐,繼而閉眼。

老酒鬼看的笑了起來:“你他娘的倒也爽快,我便給你留個佛相在此授業,記著你和那個小酒鬼合二為一以後,如果那個王八蛋腦袋缺根弦不給我帶酒,你切記提醒。”說罷,老酒鬼隻留下一相,如來佛相閉眼念經,陳熙予閉眼演練著,隻是哪種人才需要人帶酒而不能自己去買酒呢?隻有死人。

……

南唐有文人論道,為天下雄,而知雄守雌的文人墨客,真正做到極致者且顯露於朝堂之上的僅有二人,一人名公羊,一人名奇。

公孫奇好酒,特好以南唐破曉寺中那一口問心泉泉水煮的酒,而當下公孫府邸僅二人,紅袍半麵李公義,青衫老儒公孫奇。

看著那酒壺之上傳來陣陣熱氣,公孫奇將酒壺內的酒倒在兩個杯子裏,以手指杯示意,李公義一口輕品,然後誇讚了一句:“果然好酒,公孫兄的煮酒功夫不愧是被南唐文人所稱道的第一。”

“再好的煮酒功夫,倘若少了公羊兄的殘花酒,滋味也得少去一大半。”老人已老,但老人亦有少年時,念及曾三人煮酒論人生論天下的時光,李公義與公孫奇對視一眼,片刻無言。

猶記少年時,三人煮酒,尚是文人身份的李公義邊飲邊罵,邊罵邊笑,罵看不慣的人間事,世間人,而公孫奇時而附和,時而反對,隻有李公羊一個人烈酒淡飲,說是殘花,實則心已殘於這世道之中,隻是淡淡作笑,時而論述一句,然後又如同睡著般遲遲不語。

“這南唐哪,就像一條龍,隻是臥伏於天下間,先帝逝去的時候,都罵這老皇帝糟蹋氣運,一動手就打六國,結果如同走馬觀花,一無所獲,隻是當年愚鈍時,曾與公羊兄爭這一口鬱氣,更是顯得愚昧不堪,還記得當時公羊兄說天下蛟龍,信手可斬,知我者知我憂患,而不知我者,情何以堪?當時這一句反問說罷,我還記得公羊兄一手往西邊指,一手輕飲了一口酒。我確實是情何以堪之人,念及當年戰線頗長,糧草供應不足,而先帝一意與公羊兄六戰齊起,且無一敗,最後隻能鬱鬱收手之時,心中確實不堪忍受。”說到這,老儒輕飲一口殘花酒,腦海想起這殘花舊事,臉上蕩漾出苦笑之色。

“如今猶記當年兄長給我說過修身治國平天下,為讀書人先,而並非死讀書,讀死書,當時我尤為不信,特別是見了阿嬌之後,更是放下了讀書胸懷,看不起身入朝堂,想以戰天下來爭功名的兄長,誰知不入朝堂,才不知讀書人的朝堂是怎一番模樣。這世間隻有進了朝堂的讀書人,如今才配同我談讀書,否則,我恨不能將其丟入天下朝堂,讓他看看何謂讀書人。”李公義口氣冷淡,想起當年說起種種讀書人讀書事的兄長,當年不願聽,卻耳邊常有話語縈繞,如今想聽卻無人言,好生落寞,半麵麵頰之下,有神色迷惘。

“公羊兄哪,那才是知雄守雌,卻為天下式的讀書人。這天下讀書人,你兄長曾對我最為譏諷的學說,來自昔年所傳頌的“存天理滅人欲”,當年你兄長甚至還笑論過,人若無欲,何謂人,我還反問過你兄長,若不去欲,何談讀書,結果他隻是笑了一句“君無讀書之欲乎?惜哉!”哎,說起這許多事情,才發覺,李家有公羊公義,何求情義不濃?所謂天理,不如說是人心之中的人理標尺,而滅人欲者,大謬,人欲可克而不可滅,如滅人欲,和天人有何區別?”公孫奇有些感慨昔年憤慨之懷,似想起自己如今成了南唐文人之綱,不免自嘲何德何能。

而李公義舉杯,說一句:“我們三人許久沒有一起喝過酒了,這一杯,敬他?”

公孫奇重重的點了一下頭:“當敬。”

二人舉杯,李公義的嘴角有笑意,公孫奇的白須輕舞,這一杯,敬李公羊,如敬天下文人。

酒杯放下,李公義躬身告辭:“公孫兄,此一別,李家與公孫當別,昔年我兄長可入儒聖境界而不入,如今我當為武聖,此一別,祝南唐昌盛。”

公孫奇坐著坦然接受了這一拜,隨後看著轉身離去的李公義,自飲了一杯:“好一個祝南唐昌盛,你李家不愧南唐最風流。”老人眼角中的笑意裏,裝滿敬重十分。

兄長當入聖而不入,擔心影響了身旁人的氣運,讀書人翻書寫書就罷了,無需動武,既然李公義懂武,當由他入聖,與天上的那些個人好生論個大道理,於是李公義這一轉身,甚至都沒有去見那新帝趙春秋,一人離了陽州,往西而行。

初陽一年秋,李公義著一身紅袍,入了最後一次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