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存先在下陽坡幹了這麼長時間的活兒,誰家有多餘的木料,有夠什麼材料的木頭,心裏很清楚,身上正好有在外邊幹了兩個多月掙下的錢,很快就把兩副中等棺材的料子買好,運到了朱雪珍家的門口,拉開架式立馬就幹起來了。這驚動了整個下陽坡,朱家老爺子還沒有死,看熱鬧的已經擠破了門檻。朱家是絕戶,又窮,大概還從來沒有露過這麼大的臉。
老爺子回光返照,竟讓雪珍給墊高了上半身,湊到窗台前看著郭存先幹活。
在他身邊說什麼話的都有,村上有不少人忽然都羨慕起朱老爺子和雪珍來了。真想不到,人得什麼福的都有,以他們家的這種條件,竟從天上掉下來一個有本事的女婿給養老送終。那個年代像他這種有一技之長的,就算有本事的。說實話,還真有一些大姑娘小媳婦對他有意思,因為找了他以後最起碼不愁沒有飯吃……
那時郭存先也還太老實,如果有後來的花花腸子,不知要過手多少女人。嗨,這也不用吃後悔藥,反正男人的本錢就是那麼多,早用晚不用。早年留有庫存,到老了還有得用。當時他就是一門心思要多賺錢,回村好幹工廠。至於找媳婦,一定要具備兩個條件:一是人樣子他得相得中,二是出身牢靠,能給他守得住家。
朱雪珍那副柔柔純純的小樣兒,一下子就打動了他的心,讓他立刻有一種潔淨的感覺。她那幽暗的眼神讓他去拚命他都幹,後來再一哭,那眼淚就像火苗炙烤著他,整個心都熔化了。是男人都會立刻生出衝動要保護她,愛惜她,就覺得自己無比強大,無所不能。
到第二天後半晌,兩口絕對能看得過眼去的棺材做好了,郭存先請人幫忙抬到窗戶跟前,上好了大漆。然後扒掉了已經老朽不堪的窗欞,他跳上炕抱起老嶽父,讓他老人家親自驗收。老人抓住他的手,看樣子想笑,卻流下了一臉老淚。
大概是想早點占住這麼好的棺材,或者是想早點讓睡在土裏的老伴躺進棺材,老人當時就在郭存先的懷裏咽了氣。在場的人都說老爺子有福氣,臨了一點罪沒受。剩下的事就簡單了,那時候的土葬有一定的程式,他是砍棺材的,對這一套程序最清楚不過。何況他是女婿,外鄉來的嬌客,出錢出力,打幡抱罐兒,比兒子還兒子,遠親近鄰沒有敢挑理的,順順當當地送老人入土為安……
三天後圓完墳,他要領朱雪珍回郭家店了。
雪珍想把那兩間老房子賣了,他說不能賣,實際也賣不上幾個錢。這房子得留著,這是你的家,你是在這個屋子裏出生的,以後清明節來給爹娘上墳,不還得在這兒住嗎?等咱們有了錢,很快,最多兩三年,我帶人來把它翻蓋一下。
雪珍又哭了,這些天她好像隻會哭。用哭表達各式各樣的情感,也用哭來安慰自己。他把她攬進懷裏想哄她,盡管房子裏沒有外人她也羞得趕緊掙開了,細聲地說:“你真好!”
他笑了,心裏說傻丫頭,男人不光好,還有壞的時候哪!
一離開下陽坡,土道上隻有他和朱雪珍了,心裏就呼啦一下子敞亮起來,現在就得要轉換角色,轉換心情。喪事已經過去,下麵緊跟著要辦的可就是喜事了!
兩個多月前郭存先離開家的時候,身邊隻有一把斧子陪著。現在雖然還稱不上是衣錦還鄉,可身邊多了個活色生香的大姑娘,這就叫成雙入對。何況他的新媳婦,不用吹也夠得上是莊稼地裏的人尖兒,別看她窮,別看她弱,身上卻有股大家小姐的氣韻。回到郭家店吃上一個月的好糧食,氣色一變過來你再看,即使不在村上拔尖,也是全郭家店最有女人味的。眼下最緊要的是哄她開心,趕快從喪父葬母離家的一係列變故中擺脫出來,進入當新娘子的狀態。
他試著想拉她的手,她像被蠍子蜇著一樣騰地閃到一邊。他索性追過去攥住她的胳膊,假裝瘋魔地搶過她手裏的包袱,並順勢把她的一隻手夾在自己的胳肢窩下麵,加上點勁讓她抽脫不開。故意放開嗓門嚷著說:“傻……我說你什麼好呢?別看你還是姑娘身子,可已經是我郭存先地地道道的老婆了。”她埋下眼抿嘴笑了,腦袋總算向他的膀子上貼近了一點。
他又嚷起來:“哈,原來你還會笑哇?瞧瞧,你笑起來多好看,柔柔的,靜靜的,像偷著開的人參花……”他趁著得意忘形的勁兒一低頭在她腦門上親了一下。行啦,親了這一口就是給你打上了戳兒,走到哪裏都是我的了!
她始終就低著頭淺笑,不吭一聲,臉卻漲得通紅。
他側轉臉盯著她,眨眼變得無比正經起來:“我有十分要緊的話問你,你得實實在在地告訴我。”
“什麼話?”
“你是隻想賣身葬父呢?還是真喜歡我這個人?”
她沉吟著好一陣不出聲,他催得急了才反問:“我已經是你的了,為什麼非要問這個?”
“我郭存先是什麼人?並不是找不到媳婦,不想乘人之危。將來傳出去好像是我用兩口棺材換了個媳婦,多難聽嗬!我在你父親炕前說的話現在還有效,你仍然是自由之身,要是相中了我這個人,咱們就是一家子,今後一輩子都捆在一塊了。你若隻是賣身葬父,父親已經葬完了,喪事應該說辦得還算圓滿,那咱們倆也就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