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我們願意用自身的血肉、時光、智慧去換取並深信不疑地堅守的信念,真的是生命之鵠嗎?
或許,那隻是我們脅迫自己的借口。
第一章都是喝酒惹的禍
許多年以後,每逢新春的雨夜,柳智豫就會想起那個改變他命運軌跡的電話。他曾經覺得事情總是慢慢發展變化的,但是那件事重塑了他的底層理念——從那一刻起,他開始相信偶然性才是生活的主導。
像相當多城市中的老人一樣,柳智豫的父親和母親分別離開家鄉,各自融入其中一個兒女的生活。事實上,老人就是帶薪的保姆。母親跟著柳智豫,照顧他的家庭和孩子。而父親則跟著大妹柳絲雨居住在鄰省的一個地級市。柳家兄妹三人,除了小妹柳婉清一家在縣城老家與公婆共同生活之外,柳智豫和柳絲雨都憑著一紙大學錄取通知,在新的城市紮根落葉。雖然也都順利地組建自己的小家庭,然而繁重的家務和生活的壓力,卻又讓他們不得不回頭求助於父母——雖然這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電話是柳絲雨打來的。
父親是樂天的性子,無論走到哪裏,總能找到幾個酒友——哪怕是離家千裏之外。在絲雨所在的城市裏,父親不僅通過拐彎抹角的關係,神奇般地尋找到兩位五十多年前的戰友,並且你來我往輪流做東,每周聚會一次。於是悲劇就不可遏止的發生了。
父親曾經在五十多歲的時候第一次得了腦梗,幸虧搶救及時,加上身體素質又比較好,居然沒有留下明顯的後遺症。但是這一段時間跟戰友之間頻繁的聚會,卻讓他過度發福的身體愈加蹣跚了,終於在三天前的一次酒局中,三位七十歲的老人喝了一瓶來曆不明的白酒,一起住進了醫院,隻是在不同的科室。父親是引發了腦梗,這一次遠沒有十幾年前的幸運。經過兩天時間的搶救,在市裏最好的醫院找了最好的大夫用了醫院裏最好的藥物,但仍然沒能讓老人家恢複行動。像這樣得了急症,跨省的醫保幾乎是沒有實質價值的——不光手續特別麻煩,而且有許多需要提前報備的資料都沒有準備好,隻能完全自費。雖然絲雨家的經濟條件還不錯,但也架不住每天一萬多元的醫療費。好容易渡過危險期,絲雨隻好打電話給母親,心情沮喪地把事情和盤托出。希望得到母親和哥哥的支持,把父親送回老家縣城繼續治療。
從妻子陳文睫懷上兒子濤濤開始,算起來母親已經來到大湖名城十二年了。柳智豫覺得母親對自己一家的幫助不僅是仁至義盡,更是超出人倫觀念範圍之外千百倍了。他從內心深處覺得深深愧疚於自己的父母,也曾在隻有他和母親兩個人的時候旁敲側擊的想勸母親放一放手,安安穩穩享受一下舒適的退休生活,但母親總是放不下兒子孫子和兒媳,擔心他們照顧不好自己。這下倒好,一天的安逸日子還沒開始,又要照顧癱瘓的父親。
“明天你還是正常上班去。我就帶點隨身的換洗衣服,坐火車回去。老家啥都有,你也不用擔心。你用手機幫我訂一張明天回家的車票,我帶著行李排隊有點麻煩。”母親強作笑顏地說。
柳智豫的心猛然揪了一下,臉上的肌肉微微的抽了抽——想擠出哪怕是一點點的微笑,假裝內心的焦慮沒有特別大,但勉強的麵部肌肉卻回應得無比僵硬,遠遠沒有母親的自然隨和。他看向母親花白的頭發,內心裏湧出深深的自責——原本應當是由他來照顧父母的時候,他卻像一個巨嬰一般,貪婪地吮吸著父母最後的精血。
“單位裏正好沒什麼要緊的事。我送您回去,家裏的情況我也不放心,我自己也要回去看一看,順便可以安排一下後麵的事情。”其實所謂的重要與不重要,本來就沒有什麼標準。老輩人總覺得個人再大的事也沒有公家最小的事情大,柳智豫心裏清楚,那些事情跟父親的病相比,根本連雞毛蒜皮都算不上。
母親拗不過智豫,便收拾了兩大包隨身的東西。智豫看了又說,“真要坐火車回去,這些東西你怎麼隨身帶呢?還不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