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點點的白斑在空中曼舞,點綴著抽青發芽的樹梢。不同於前幾日鋪天蓋地的瑞雪,捎來暖風的柳絮騰挪輾轉,有些滾落初融的溪流,有些撲倒在泥濘的石階上,有些則迎麵撞上了歡笑奔跑的女孩的臉頰。
溯洄而上,女孩來到了平日玩耍的池塘,說是池塘,也不過是個半徑三四米的水窪,很難想象是它引流出了那環繞村落銀蛇般的溪水。女孩從岸邊拾起光潤圓滑的卵石,胡亂往水塘中砸去,她並不會同伴們飛石水上的技巧,能做的隻是不斷投擲石塊,隨後看著從中央激蕩向岸邊的波紋咯咯作笑。
數個漣漪在潭中碰撞,消逝。
在最後一道波濤平息出來後,水麵映照出的是一張被膿瘡侵蝕,腫脹醜陋的臉龐。
劇烈的衝擊。石塊擊碎了水中的倒影,但僅僅是片刻,分崩離析的碎片便重整為以嘲弄神情望向自己的女孩。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深深的怨恨,刻骨的疼痛,等女孩回過神來,鋒利的指甲已經刺穿了自己的皮膚。近乎瘋狂地,女孩撕扯著自己的腮頰,鮮血伴著焦黃的膿液染滿雙手,逐滴融入池窪。
住手,好痛——
“——你沒事吧?”
誰來救救我——
“醒醒,喂,快醒醒!”
仿若剛出浴般渾身被冷汗浸濕,少女睜開雙眼,錯愕地望向周圍。
遍地枯黃的落葉,寒鴉哀啼的樹梢,陰雲密布難分晝夜的天空,無不昭示著剛剛血腥的景象不過是黃粱一夢。與此時悲戚的場景相呼應,一隻血淋淋的手掌緩緩伸向少女眼前,遍布老繭的手掌如櫟木般結實,染紅指尖的鮮血於手根處凝結成束,在少女純白的長袍上滴畫出數朵嬌豔綻放的玫瑰。
受到驚嚇瞬間有些失神,但少女的身體依舊條件反射一般行動起來,迅速用雙手支撐身子向後倒退,隨即倒勾左腳踢向血手的來向。一聲悶哼,血手縮回了它主人的身旁,緊緊地壓著因受創負痛的小腹。那是一名再普通不過的鄉村少年,年紀較自己稍大,膚色偏黑,穿著棕麻和皮革編製的淺褐色背心,裸露的雙臂雖然算不上粗壯,但仍然算得上肌肉紮實,眉目倒算得上清秀,瞧不出什麼惡意——隻是此時處於混亂狀態的少女顯然沒有去思考這個問題的餘裕。
“......你還記得今天是皇曆哪一天嗎?”還沒等少女發問,少年已然從疼痛中緩過勁來,一邊沒頭沒尾地向少女丟出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一邊舉起雙手後退數步示意自己沒有敵意。
驚魂未定的少女見對方並非妖魔鬼怪,也沒有加害自己的趨向,緊繃的神經微微放鬆下來。為了回答這突如其來的提問,她不由得凝神細思起來——從自己出發以來已經時經半個月,自己昏迷前後周圍的景物沒有顯著的變化,那麼時間的誤差應該不會在一天以上:“......皇曆八十一年九月一十六日吧。”
“好,看來精神和記憶方麵沒有問題......”少年自言自語著。眼見因問答陷入思考的少女情緒逐漸穩定,少年決定嚐試靠近對方——然而僅僅是向前邁步踩碎枯葉的聲響,也讓少女機警地向自己投來陣陣懷疑的目光。對此少年隻得麵露苦笑,退回原先的位置,翻抖手腕,向著受驚的小貓般縮成一團的少女丟出一隻軟膏。
“不管怎麼樣,還先是把臉上的傷口處理一下比較好吧。桃李年華的少女臉上留幾道疤痕總是不好的吧?”
你到底在說什麼——少女正要出口發問,忽然察覺到兩道冰冷的液體滑過顴骨,順著下頜灑落地麵。少女的雙手不自禁地伸向臉頰,觸及之處滑膩粘稠,火辣辣的刺痛迅雷般襲向自己的大腦——
“你,你對我做了什麼?”
哎呀哎呀,剛才還說精神穩定,看來是我判斷失誤了。那麼現在該怎麼辦,先讓她在這裏冷靜一下,自己先去完成任務,這樣效率比較高吧——少年無可奈何地揉了揉太陽穴,迅速整清了有些紛擾的思路——不,古語有雲“先急所,後大場”,放任一個受傷且精神不穩定的女子獨自留在荒郊野嶺,不知道會惹出什麼問題來,總而言之,還是先解決眼前的問題再說吧。
“無論如何,首先保持冷靜好嗎?”少年維持著高舉雙手的姿勢,和緩語調盡量降低自己具有攻擊性的可能,“可以的話,請先確認一下你的衣服,除了胸口附近其餘部位沒有血跡對吧?”
將少年渾身上下審視了一圈後,少女將信將疑地看向自己的服飾,隨即表示讚同地點了點頭。好,關鍵性的第一步已經踏出了,接下來隻要通過這個切入口推動話題的話——
“所以說,你實際受傷的隻有臉部,這樣可以接受嗎?”見女孩沒有表現出顯著的抵觸情緒,少年決定稍微加快話題的推進,“接下來請檢查一下你的手指,我猜得沒錯的話裏麵應該還殘留著一些皮膚碎屑吧?”
的確如此,雖然因為摔落指甲中混入了一些汙泥,但是混著血液的部分則有一部分是明顯區別於土壤,更加致密而有韌性的成分。如果正如對方所言這是自己的皮膚,那麼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就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