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別之際,無涯子告訴柳如是,本門的劍術長於江湖搏殺,卻並不適合兩軍交鋒,她手中長劍可斬當世高手,卻難破軍士重甲。
“你更適合做一名濟危扶難的俠士,而不是陷陣衝鋒的將軍。”這是無涯子最後留給她的話。
出穀之日,種師道隻帶了數名親隨前來,接走了義女柳如是。
遵照當初的六年之約,種師道讓柳如是攜劍而去。
此後數月,燕雲十六州突然出現了一位蒙麵遊俠。
她單槍匹馬夜襲州府,連斬十餘位金國命官,其中多是降金的漢人和契丹人。
喪命的官員,無論文武,皆是眉心中劍,一擊即殺,而偶有撞見的家丁護衛,也無一生還。
也就是說,見過她的人,都死了。
一時間,燕雲十六州的官員人人自危。
金人可能想不到,讓他們寢食難安,如芒在背的遊俠,其實是一個女子。
不過,就在金國官員已如驚弓之鳥之時,這位遊俠卻突然銷聲匿跡。
柳如是突然累了,是心累。她發現,她殺再多的金賊,也改變不了宋軍在邊關的節節敗退。
就在此時,又傳來義父再度被貶的消息。她隨即起程,一路西進,趕回了豹林穀。
果然,種老將軍已經退隱穀中。父女相見,一時感慨萬千。
隻是數月光陰,種師道仿佛又蒼老了許多。
涼亭中,父女二人難得清閑,擺下棋盤,相對而坐,下起了圍棋。
種師道棋風飄逸,四處騰挪,不戰而圍,而柳如是行棋卻寸土必爭,鋒芒畢露。
弈至中盤,柳如是提子無數,卻未見勝勢。在一旁觀棋的無涯子也忍不住道,“徒兒還是心中殺氣太重。”
棋局未終。種師道突然停下,問道,“是兒此去燕雲之地,手刃金賊無數,可算大仇得報?”
柳如是拿著一枚黑子的手停在半空,卻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她心累之處正好被觸動。
“女兒得義父相救,又受師父教誨,自知身負的不隻是家恨,還有國仇。隻是,這家恨易解,國仇卻難平。”柳如是歎道。
“你能心懷天下,不枉為父和你師父一番苦心。”種師道心下甚慰。
他站起來身來,踱步亭邊,微風一過,老將軍更顯麵蒼然,鬢皤然。
“是兒,你可知如你這般的孤兒又何止百千。”種師道轉身發問。
“女兒知道,兵燹之下,家破人亡者多不勝數。”
“但天眷於你,憑過人天資,才習得絕世武功,可以手刃仇敵。而更多的人卻隻能一世忍辱苟活,他們的仇恨又該放於何處?”
“義父的意思是?”
“是兒,為父半生戎馬,麾下精兵數萬,尚未能斬得樓蘭,你一人之力,又豈能殺盡天下韃虜。你劍鋒不及處,百姓依然難逃韃虜之禍。”
“這也正是孩兒苦悶所在。”柳如是眉頭微蹙,“難道我們真的打不過韃子了嗎?”
種師道看了一眼一旁始終不語的無涯子,低頭道,“大宋之危,禍在韃虜,但更在內患!”
“說句要殺頭的話,如今朝綱不振,佞臣當道,老夫縱抱定馬革裹屍之心,恐也難挽狂瀾。”此言說罷,種師道雙唇已是微顫。
“義父......”
“但你年紀尚輕,來日方長,當有一番可為。”
“女兒愚鈍,還請義父明示。”
“我想讓你去江南。”
言罷,種師道回身拿起一子,落於棋盤中。
一著脫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