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1 / 2)

為何要選擇海島?選擇長江與東海之間?因為這是上海的命運。上海因水而生,有了港口,才有了城市。我在《無盡之夏》裏有意識地寫了長江口的潮汐、海岸線的灘塗、廢棄的拆船廠、入港的“馬士基”集裝箱輪船,還有“我爸”駕駛的集裝箱卡車……以上,才是上海這座城市的生命線。

崇明島不是一座“自古以來”的島嶼,它是由長江泥沙在一千多年間衝刷堆積而成的島嶼,放在宇宙時間來看不過彈指一揮間。整個上海也幾乎都是泥沙堆積的結果,造就上海的原材料來自整個長江流域——四川盆地、江漢平原、洞庭湖與鄱陽湖,甚至由淮入江的中原大地。今天上海人生活的大地,便是長江與大海的恩賜,整個中國曆史的恩賜。我相信上海永遠是新的,因為它永遠在生長,永不停歇地向大海挺進。

《無盡之夏》的高潮,落在崇明島東部海岸線,這個曆史與地理的尾閭,萬裏長江的天盡頭。小說中的這個地點,既是曆史的選擇,也是人力戰勝自然的選擇——填海造地,偉大如《浮士德》的象征,一如七叔的堅守與犧牲,甚至是難能可貴的信仰。

地點確定後,便是時間。香港導演陳果有過一部電影《去年煙花特別多》,“去年”便是1997年,“煙花”是慶祝香港回歸的煙花表演。1997年,對香港人來說是一種複雜懷舊的記憶,對包括上海在內的中國大陸的孩子們,則是向前大踏步跨越的記憶。對韓國人、泰國人、馬來西亞人與印度尼西亞人來說,卻是亞洲金融風暴的累累傷疤。

相比2018年的夏天,1997年的夏天更為綿長。在我眼中,整個九十年代幾乎全是夏天,熱情、澎湃、粗糙而野蠻……城市如同脫韁野馬般發展,上海的天際線像熱帶雨林般茁壯生長,郊野仍然有大片尚未開發的稻田,以及噴射著濃煙的工廠——即便其中許多人正為下崗而煩惱。

那時互聯網剛剛萌芽,人們談論的不是QQ與微信,而是剛剛裝上的電話機。書信和電報尚未完全退出,電視仍是第一媒體,電影已被認定行將就木,韓劇還沒開始流行,我們看的是野島伸司腳本、江口洋介或織田裕二主演的日劇,以及星矢、紫龍、冰河、一輝與阿瞬們的星辰大海。

那時流行“美國夢”與“日本夢”。我們羨慕美國、日本甚至港台的孩子們,羨慕《成長的煩惱》裏邁克的生日禮物居然是一輛小轎車——當時誰都無從預料,二十年後的中國也將如此天翻地覆。我想,這就是我們“最好的時代”,遠遠多於“最壞的時代”。這個時代永遠不會再回來,草莽英雄們已退隱江湖,或者戰死沙場。

雖然,歲月蹂躪了每個人的肉體與靈魂,我們都變成了各自厭惡的那種人,麵目可憎,甚至比麵目可憎更可憎的是麵目模糊……但我有幸記得,在我們的“無盡之夏”,曾經不為人知地做過一回英雄,就像梅爾維爾筆下征服白鯨的水手。那也確乎是美國“最好的時代”,而這個時代正在我們的身上延續。

為何要選擇海島?選擇長江與東海之間?因為這是上海的命運。上海因水而生,有了港口,才有了城市。我在《無盡之夏》裏有意識地寫了長江口的潮汐、海岸線的灘塗、廢棄的拆船廠、入港的“馬士基”集裝箱輪船,還有“我爸”駕駛的集裝箱卡車……以上,才是上海這座城市的生命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