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內又臨時增加了一張床,所以多少顯得有些擁擠。
楚刀洗漱完畢,與老車夫唐興生打過招呼後,便盤膝坐於床上,吐納調息。
當年佛教東傳,幾經輾轉,終於在中原落地生花,不過畢竟是外來教派,總歸要與本土文化融合發展,所以這幾千年來,佛教便逐漸演化出了各宗教派。
其中佛心宗自稱佛傳心印,認為眾生皆有佛性,最得人心,所以在佛教眾多宗派中流傳最廣,不過後來其分化出的南北兩派,則是有些針鋒相對的意味。
北宗定規矩,講究以打坐冥思拘束內心,除去煩惱,從而達到清淨的目的,此為漸悟。
南宗倡倒自由,不重戒律,不拘坐作,有點清靜無為的意思,心成即佛,是為頓悟。
楚刀覺得這兩宗都有道理,所以以北宗固身,南宗定神,當下雖然是打坐之姿,但神思早已飄忽萬裏。
唐興生坐在床沿,用床頭掛著的破布擦拭腳上的水跡,一路勞頓,唯有泡腳方可解乏。
老人饒有興致地望著楚刀的姿勢,便學著楚刀的樣子,也在床上打起了坐,可不過一會,就覺得腰酸背痛,實在堅持不下去,老人自嘲沒有佛根,當不了菩薩。
楚刀從神遊萬裏中回來,聽了老人這話,不由得笑道:“禮佛敬佛不一定是要為了成佛,更多的是可以為自己的心境圈出一畝三分地,從而畫地為牢,就像朝廷頒布的那些律例,為的就是規範百姓行為,達到安定的目的。”
唐興生揉著老胳膊老腿,一臉豔羨道:“還是林公子說話有學問,像個讀書人,哪像我這種脖子邊上有黃土的,一開口就逃不開生老病死,很俗氣。說實在的,我偶爾也會去廟中拜拜,我知道許願十有八九是不靈的,但我也願意在心中多念叨幾句好的,求個心安,總覺得將心裏的話說出後,上頭的老天爺或多或少也能知道點。”
化名林安的楚刀輕聲道:“其實我與唐老哥是一樣的,行走江湖這些年,但凡遇見寺廟,總會進去看看,或許活人不見菩薩,死人就能見真佛了,趁著在世多攢點陰德,日後見了真佛也不至於心慌。”
唐興生點頭道:“是有這麼個說法。”
老人心思跳轉極快,忽然問道:“林公子,你走南闖北,見識的多,你給說道說道,是不是寺廟裏的高僧都會武功啊?”
楚刀想了想,搖頭道:“並非如此,多數僧人還是隻求佛法的,隻有武僧才會研習武學。”
唐興生點點頭,一臉我就知道如此的意思,“我就說嘛,無欲無求的僧人,要是追求那些武道境界上的事情,豈不是與本心違背。”
想到此處,老人忽然一拍大腿,好似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那麼他們一心追求佛法,豈不是也心有所牽,做不到不凝於物了?”
老人再度轉頭看向楚刀,希望他能夠為自己解惑。
楚刀頓時一陣頭大,他舉起雙手討饒道:“在下並非佛家弟子,所以這些問題,您還是留著去問那些得道高僧吧。”
得不到答案,老人不由得歎了口氣。
楚刀毫無征兆的笑問道:“這些問題,你大可以去與漁翁請教,何必刁難於我?”
老人眉頭緊皺,臉上的皺紋如同山川溝壑,他麵露疑惑之色,沒明白楚刀的意思。
楚刀躺在床上,似乎覺得枕頭不夠高,便將雙手墊在腦袋下,喃喃自語道:“捕魚閣四大漁網,冉遺,九嬰,赤鱬,橫公,俱是一等一的武道高手,其中冉遺九嬰分別是漁翁的開山與關門弟子,深得漁翁真傳,赤鱬則是刀道高手,被譽為京城刀客第一人,而橫公則是江湖出身,早些年名聲不顯,在得到某位神秘人物指點後,這才得以厚積薄發,被捕魚閣相中,帶了回去。”
唐興生從床上坐起,頗感興趣道:“你能看破我的偽裝並不稀奇,畢竟你當前的境界也不差,我好奇的是你是如何確定我身份的?”
楚刀翻了個身,讓自己麵朝橫公,“我說我是猜的,你信不信?”
橫公哈哈大笑,既然被識破了身份,他索性伸手撕下臉上麵皮,在燭火與夜色之中,露出自己那張慘不忍睹的麵容。
隻見其左半邊臉,幾乎像一張被揉爛了的麵皮,盡管傷口已然愈合,但那被嚴重燙傷的痕跡還是留了下來。
而他的右半邊臉,亦是傷痕累累,就像有人刻意拿著匕首,在他臉上生生劃出了圍棋縱橫十九道。
尤其是在燭光的忽明忽暗的掩映下,橫公麵容如同厲鬼,說出來足以讓小兒止啼。
“恐怖嗎?”橫公咧嘴而笑。
楚刀倒是處變不驚,他臉色平淡,雙眸之中既無驚恐,也無譏諷,更無可憐,他用著最平凡無奇的語氣道:“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