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手山的出山口,就像人手上拇指與食指之間的虎口,兩側山體緩緩向外延伸趴伏,形成兩道陡峭山坡,夜色之中,猶如巨蟒並臥,拱衛山腳。
春分剛過沒多久,此地仍有一股凜冽寒風徘徊不去,壓得山腳寸草不生,因此山腳仍是一片了無生機的光禿景象,憑空給這夜色增添了幾分滄桑感。
天黑得早,酉時的時候,日頭就已經沒入遠方消失不見,此刻烏藍的夜空上明月高懸,清澈無雲,地上被月光照的白花花一片,比那劍光刀光還要幹淨,細想起來,好像也隻有在冷天才能看到這麼純粹的夜空,天暖的時候,夜空上似乎總會有灰蒙蒙的霧氣。
楚刀從山中走出,來到山口,他呼出一口悠長熱氣,駐足遠望,依稀可見幾裏之外有一座規模不大的城池,黑壓壓的盤坐於天地間,眯眼細看,仿佛還有幾粒火光在城上遊曳,應該是城頭打著燈籠巡夜的官兵了。
他伸出縮在袖子中的雙手,嗬了口氣,取出身後包袱裏的地圖,蹲在地上平整攤開,目光盯著其中一處被標為禾田城的地標,而後又轉頭看了看周圍山勢。
“就是這了。”他喃喃自語道。
確認位置後,他便小心收回地圖,免得有所折損,因為像他手中這份詳細到標注出每一城每一山的地圖,在江湖中很不常見,若是放在黑市中兜售,足以換取一本上等的武功秘籍。
楚刀抬頭遠望,雖然禾田城近在眼前,但他心中卻是有些泄氣,因為依照大梁王朝相關律例,城門開閉時間並非固定,一般是日出即開,日落即閉,各地依據天時自行調整,他這兩天緊趕慢趕,就想在今日天黑之前趕到,可終究還是晚了一會。
雖然對江湖人來說,在野外露宿就和家常便飯一樣,沒什麼大不了的,可在這等陰冷天氣中,能夠喝口熱湯,有個舒軟暖和的被窩,終究比受冷風吹要好得多。
楚刀跺了跺腳,緩和一下有些發麻的雙腿,這股突如其來的倒春寒延誤了他過山的時間,更讓他在過山之時吃了不少苦頭,由於天氣寒冷,使得四肢僵硬,行動不便,最外頭的那件粗布麻衣已經被林間枝杈刮出不少口子,露出了其中的灰白棉絮,讓本就單薄的衣衫更加禁不起冷風侵襲。
他縮縮脖子,將衣領往上提了提。
好在大梁王朝有過明文規定,在各地城門之外,都會興建一間無人居住的簡易小屋,供暫時無法入城的行人歇腳,現在楚刀要是能盡快趕到那裏,興許還能留住身上僅存的幾分溫暖,等到明日太陽升起,就能入城。
既然打定了主意,便不可耽擱,寒夜冷風如厲鬼,便是英雄也討饒,早早到了歇腳處,方能早早放下心來。
眼下走的這條山穀小路,應該是一處幹涸的河床,腳下泥土不多,都是些灰白細小砂礫,鬆散作響,行走之時發出的“吱吱吱”的聲響擱在這種夜色裏便有些瘮人。
楚刀的身後,留下了兩行間隙不一的輕淡腳印,放在行家眼中,便是腳步輕浮氣息不定的表現,隻是今夜過後,這點印記就會被冷風撫平,無人知曉這裏究竟有沒有過客。
愈往前走,左右兩側山坡愈漸矮小,再行幾十步,山坡如被利刃齊齊斬斷,形成兩堵殘斷城牆,擱在兵家眼裏,這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絕好堅守地形,就像大梁王朝西方邊境那座如同天險的昆侖山城,便是以整座昆侖山脈做城牆,中間裂穀為城門,易守難攻,不論昆侖山東麵的中原王朝幾經更迭,昆侖山西麵的雲樓國士卒始終無法染指中原大地分毫!
在那座九分天成一分人為的雄偉宏關麵前,任誰都會被勾起深埋於心中的豪氣,倘若有幸立於城牆之上,西望莽莽黃沙,化作滄海一粟,亦是人生大快哉。
與幾近天然的昆侖山城不同,眼前這個縮小版的城牆,則有著濃重的刀斧劈砍痕跡,興許在幾千年前,前麵那座規模不大的禾田城就是一個自成一體的諸侯國,為了不被其餘勢力碾壓侵占,便依托地形以人力鑄天險,固守一方?
又或許是此地山石極佳,為取巨石而開山?
楚刀也是第一次來到此地,不清楚此地縣誌,隻能憑空猜測,用以打發行路的無趣。
正在出神間,忽有一聲鳥鳴不知從何而起,楚刀應聲望去,隻見一隻身形纖細的翠綠葦鶯從月光中掠過,飛往身後山林深處,為這寂靜夜空留下一道久而不散的餘韻。
他不由得會心一笑,逍遙遊中認為乘天地之正,禦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是謂逍遙。眼前這隻葦鶯禦風而行,猶有所倚,算不得大逍遙,而本無淩空之能的武夫到了一等境界後,卻可身形化虹,日飛千裏,達到逍遙之境。
隻是要達到這般境界,難如登天。
曾有好事者將武夫境界之分比作朝廷官場品級,認為九八七等武夫可等閑視之,不過衙門役卒而已,六五四等一步登天,人稱小宗師,堪比縣內少府少牧,需小心對待,到了三等二等,當被敬為大宗師,比肩郡內郡丞郡尉,受人敬仰。
當然,將武夫境界比作官場品級,自然不是因為到了那個境界的武夫在地位上就能與朝廷官員相提並論,而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來表明真正的武道高手數量,其實很少,少到可憐,在茫茫江湖武夫裏,可能萬人之中,才能出來一位大宗師。
而一郡之內,能夠擁有幾位三等二等的大宗師,便是這郡武道是否昌盛的證明。
需知大梁王朝建立至今,設郡立縣,總計十二郡一百三十城,因此百萬江湖人之中,能夠躋身大宗師的,可能不過百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