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掃過他就拿起杯子轉身往客廳走,路過茶幾的時候又把它擱下了,茶幾上散落著書和雜誌,還有他的手表和車匙,晨光裏像是一幅靜物圖片。
他沒有坐下,彎腰拿起車匙,然後開門走了出去。
6
蘇小魚眼睛好,很遠就看到陳蘇雷,就算是雨天,耀眼奪目的東西總是很難不受矚目,她奔過去的時候心裏想著無論如何先離開自己爸爸媽媽目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外再說,但是奔得急了,到他麵前一開口就隻剩下喘氣,說不出話來,隻好一伸手抓住了他。
他低頭看她,漆黑眼裏仿佛有許多錯雜情緒,但一瞬就沉澱下去,反手握她的手,然後問,“怎麼了?跑什麼?”
她跑得臉頰緋紅,呼吸是一團團白霧,杏核似的眼睛裏帶著著急的神色,但開口前卻先低頭看了一眼他的手,“上車再說好不好?蘇雷,你的手好冷。”
他幾乎是被她推上車的,不急著發動,又問了她一句,“怎麼了?”
蘇小魚看車窗外,說話的時候還有些氣喘,“快開車吧,我怕我爸爸媽媽會看到我們。”
“你爸媽?”他難得地一愣。
蘇小魚哀歎,滿臉擔憂,可憐巴巴的樣子。
“是啦,我媽媽昨晚知道我不是加班是跟你在一起,氣壞了,念了我一晚上。”
他又愣了一下,那些在腦海中盤旋了許久的混亂情緒突然消失,心裏一鬆,竟然笑了。
蘇小魚對他的反應瞠目結舌,難道受刺激了?不至於啊,她被訓了一夜還沒反常成這樣呢。
“你別笑,我媽媽真的很生氣,以後怎麼辦?”
她臉色苦惱,而他笑意更深,說話的時候彎著嘴角,又伸手去揉她的臉頰,說,“怎麼辦?傻瓜,我不是在這裏?”
怎麼辦?我不是在這裏?
什麼意思?她沒聽懂。
陳蘇雷說話的方式一直令人很難捉摸,語多隱晦,又喜歡繞彎子,但蘇小魚從沒像這一次那樣感覺迷茫,想不通隻好一直想,直到在餐桌前坐下都沒有想出一個所以然來。
他倒是心情很好,低頭看小姐送上的菜單,勾點心的時候還詢問今天的乳鴿好不好?需要等多久?
餐廳在酒店二層,座位靠窗,外麵正對著酒店花園,那些植物被照料打理得很好,冬日裏也不見蕭條,隻是今早風大,枝葉搖晃,玻璃上拍打著點點雨痕,望出去隻覺得淒風苦雨。
“小魚?”他勾點完畢,終於開口喚她。
還是沒想明白他話裏的意思,蘇小魚決定放棄,小姐送上茶水,她抓著杯子從頭開始講,“蘇雷,我昨晚……”
她概括能力不錯,整件事情也不算複雜,隻是說的時候總覺得尷尬,又要考慮措辭,難免有些斷續。
他安靜地聽她說完,最後才做出回應——很簡單地點了點頭,說,“沒事,別擔心。”
她直了眼,瞪著他,“蘇雷,你有沒有認真聽我說,我媽特別生氣,她怕……”
媽媽怕的事情很多,有些可以理解,有些就真的荒謬,蘇小魚剛才說的時候就為了這個措辭半天,這時情急,更加說不清楚。
蒸點上來了,他挾蝦餃給她,蘸醋,然後放到她張開的嘴裏,動作自然流暢,一氣嗬成,說話的時候並沒有笑。
“她怕什麼我知道。小魚,我們認識多久了?”
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問,但她仍是答了,嘴裏還含著蝦餃,聲音模糊,“一年吧。”
“還沒有到。”他放下筷子看她,“我第一次見你,是三月,你一個人在綠地吃午餐,自己做的三明治,問我要不要吃?我吃的時候還瞪我,眼睛裏說這個人怎麼這麼厚臉皮?”他娓娓道來,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忽然微笑了,眼梢彎起,神色溫柔。
她自然是記得的,每一秒鍾的細節都記得,隻是沒想到他也記得,更沒想到他會這樣細細地重複給她聽,感覺奇妙,鼻梁卻澀了,心髒節奏跳亂了拍,怎樣都落不到實處。
“那個時候,你怕我嗎?”他仍是微笑,又問。
她搖頭。
怎麼會?那樣美好的回憶,窗外的淒風苦雨都變得溫軟,他對她一直是好的,她從來都知道。
“所以現在也不用,我在這裏,別擔心,你不需要,你媽媽也不需要。找個時間,我請他們吃飯。”
他最後總結,然後舉筷,繼續早茶。
而她徹底愣住,含著半口來不及咽下的蝦餃,鼓著嘴,樣子真的很小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