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月入懷作佳人(1 / 3)

三月時節,南國爛漫。

幾處早鶯爭暖的樹下,掩著一處樸素的屋落。乍一看木屋瓦頂,柴門虛掩,與尋常人家無異,細看卻見到那柴門上方,懸著一塊檀木匾額,上書四個古拙大字“半生風流”,字字無章,楷行草書皆有,顯得故作技法,近看繚亂遠看草雜。屋內,八張稍有劃痕的木桌按著次序擺放,木桌前,擺著一張硬木八仙祭台,上立著“孔聖人萬世師表“像,香火還在微微燒著,祭品方才擺上的模樣。可偏偏祭台上擺放著一柄三尺亮銀色的劍,冷氣凜然,顯然與供奉的聖人相違背,可那柄劍微微蒙塵,看來放置的時日不短了。

若是有熟路熟地的宣州人路過,卻也見怪不怪了。

遙想多些年前,宣州城內多了一位年輕書生大家,素有書畫雙絕之名,卻無畫作流出。他不畫鳥獸魚蟲亭台樓閣名山勝水花草樹木,隻是常在酒樓茶肆享樂時,以手指蘸茶汁酒水,在桌上畫龍,酣暢淋漓,一氣嗬成。一盞茶,一條龍,素來如此。

龍初成時濃水重刻,龍形醒目,躍然於桌上,須舞鱗張,龍爪虛攝,而龍目如電,觀者無不屏氣凝神,直覺龍身舒展,直欲騰空而起,兩股戰戰,幾欲先逃。更為稱奇的是,他往往右手成龍而又以半壺小酒來左手題字,一根手指頭便寫出了輕重之變與尖鈍鋒之別,字裏間鋒芒畢露,隻憑左手臨意而寫便已勝過諸般大家嘔心瀝血之作,卻也不知是酒濃字意還是字將酒水渲染了幾分神氣。須臾,水漬漸幹,字畫也趨於無形。眾人色乃霽。於是乎,他便多了個名號,“一盞龍聖手,半壺字間神。”

後來,年輕書生便在宣州城定居,建了個院落做些教孩童學書學畫的工夫,宣州人早聞其名聲,便早早地將家裏孩童送去,可奇的是宣州如此多的人家,卻沒有一家孩童是來學畫的,都是奔著練得一手好字而來。

這不似書塾般教人,自然也無官府關注,可偏偏遍地書塾都與這間屋落的主人交好,不知是書生名氣所致,還是樂得讀書的孩子寫的好字不用先生再為此煩惱。反正這間屋落便是立在此地數十年之久,沒動過一片一瓦。

此時,一位約莫十三四歲的清瘦少年從屋內走出。少年姓楊名雲策,早些年便成了孤兒,在宣州城裏隻能跟著木匠工過了幾年清苦日子,跟著師父跑遍了宣州城大小樹林,幹了三年苦活,卻還是被師父嫌棄悟性不足,哪怕是後來木匠工失了職也沒有將手藝斟三分出來教給楊雲策的意思。

在過了一段孤苦伶仃的有如野鬼的日子後,楊雲策聽聞城東有書生建了學舍,覺著他定缺個打雜役的家夥,而自己早當家這些活兒也是順手,於是便從城西跑去城東見了那書生。誰知那書生卻隻瞥了楊雲策一眼,便讓他留了下來。閑暇時還教楊雲策幾手作字工夫。

書生常常將字畫送給方圓人家,且不收分毫,用他原話,便是“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但楊雲策便是常常做將字畫拿去給人家的苦工夫。

此時他手裏握著一卷捆好的題字,往城內走去。

繞過一條街,楊雲策遠遠地便望見了一株枝繁葉茂的槐樹下,打著一口鐵鎖井。據宣州人所言,那口井鎖的是天成龍運,乃是立城之本。於是乎有一陣子這井便如名勝風景般的被全城人觀摩。可是有書生特意翻遍了宣州州誌,亦沒有有關這口井的記載,反倒是像尋常人家自個兒打鑿的,這裏的人氣才漸漸冷淡下去。

井邊,一張玉石桌刻著十九道棋譜,兩名衣著秀氣的清客坐在石桌兩側的石墩上,各執黑白,閑然手談著。

看著他們,楊雲策不免想起了早些年時因一個失足而打亂了一整個棋局便被兩名看似儒雅的棋客追著“打殺”三條街的落魄情景,不禁嘴角一陣抽搐。後來還是範先生出麵幫他擺平。

再看此地,剛好避開了集市喧鬧,又有幾株樹木映著春趣,渴了還可以打幾口清甜的井水喝,仿似是天成的坐隱爛柯之地。

隻是雖說每日都有棋客在此手談,但日日卻都是不同的人,而這個棋盤卻是沒變動過,宣州建城時便立在這兒了。

但見一名清客落子如飛,胸有成竹,也不見他作何思考,一子便已落下,麵色多有變化,時而喜悅時而擔憂,而棋局長長也沒有悔過一子。而另一名清客殺法精謹,下子穩重,常要思慮良久方才落子,他雙眸一直盯著棋盤,額發飄搖。

楊雲策路過時,饒有興趣地停下腳步湊上前去瞧了幾眼,卻隻見一團黑白連著另一堆黑白,看了許久亦是沒個頭路,便隻能苦笑著搖搖頭。

一名清客打趣道,“娃娃,看懂了麼?我方才剛屠龍一道,對麵那位可是難受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