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村味繞梁(1)(1 / 2)

故土、故事、故情,

那都已經過去很久了。

除了我們自己的記憶以外,

沒有誰還能領受我們的這份實情。

但它是不是能夠遺傳呢?

通過血液、脈動,

遺傳給我們的孩子、

遺傳給下一個世紀、

遺傳給春天和春雨輕煙的草坡、

遺傳給另一個心跳?

能的,能的,因為春天還在,枯草還在,

濕地還在,樹苗還在,

所有的人的真誠,也許都還在。

粥,在我們淮北平原老家那裏叫稀飯。稀飯的做法及用料實在很簡單,或者米,或者玉米麵,或者米加紅芋、麥麵加紅棗,甚至麥麵加上紅芋葉子,都能煮成稀飯,喝上去唏唏溜溜的,很有趣,也很有鄉土味。

以前有句話,叫“忙時吃幹,閑時吃稀”,那是因為糧食匱乏才提出的口號。稀飯裏糧食的成份少,不壓餓,也難以產生高熱量,農閑時維持人的基本機能,農忙時卻頂不上去,在體力勞動者的食物結構裏,它恐怕隻能歸於“假冒偽劣”中去了。

糧食多了的時候,特別是魚肉太充盈、酒席太豐盛並且接連不斷的時候,祖先們應時發明的稀粥竟也能顯示出它紮實的功底。總是聽到從盛宴上退下來的人們,用一種發自內心的聲調說:誰想出去吃誰是孫子,山珍海味哪有家裏的稀飯好吃!真的,稀飯是素食類,長久吃下去除了叫人感到有些饞外,絕不會令人膩歪,也不會令人發“吃飽了撐的”一類有嗲嫌的慨歎。稀飯總還是樸素的呀!

稀飯還有和胃的功能。十人九胃,因為吃進去的東西太多、太雜,有時也太貪,或不怎樣檢點,因此大家的胃都不怎麼太好。這時吃點稀飯,軟軟的,半流質的,款款而入,溫文爾雅,不爭不搶,也不必計算吃虧占便宜的事,胃就覺得很和氣,很舒坦,人的飲食文明也能體現在這裏吧?

粥的文明和文化還體現在它的品種和品種的數量上。平常我們總是想:稀飯能有什麼花樣呢?不過三二十種吧,吃吃也就膩歪了。後來看到一本滋補養生的小書,裏麵介紹了五六十種稀飯的做法,有我們常見的菠菜粥、花生粥、棗薑粥、紅薯粥,也有我們不常見或從未見的鯉魚赤豆粥、桑耳糯米粥、鴨汁牛乳粥等等等等,真是不看不知道,粥類大豐饒。

竊想,誰要是開個粥店,專售各類稀飯三五十種,那就衝著對粥文化、粥文明的新鮮、稀奇和崇敬,也會有許多人登門品嚐的,——粥店準能發財!

泥鰍

泥鰍現在據說成了好菜,有的酒店把它弄成了特色菜,要價一盤十幾數十元。最不濟的,在鄉野的小店裏,它也成為一個品種,七八塊錢一小碗。那是一種鄉土的燒法,不外乎油煎水氽,辣佐醬調,吃起來,當然是另一種味道,但絕不會比更大的城市味道差,因為它們是野生的。

母親來住時,也說起過關於泥鰍的知識:在我們平素常食的幾乎所有的魚品裏,隻有泥鰍是平性的,不必忌嘴。這就使我們對不起眼的泥鰍印象更深,也使我們有所尊敬起它們來──對它們來說,這當然隻能是更嚴重的厄運的開始。

野生的泥鰍在十五、二十年前還是不值錢的。那時聽父親說過一段“駭人”的新聞:一噸泥鰍出口到日本,可以換回來幾噸鋼材等等,隻覺不可思議。小時候,跟父母到固鎮縣新馬橋的104幹校,夏天天旱時,附近的不少水塘漸幹,中午就光著脊梁,跟著趕馬車的一個郗叔去翻泥鰍。幾隻大鐵盆扔在麵前,兩人撅著腚,從塘的一端翻起,不需要什麼技巧的,隻需要力氣和不怕太陽曬的習慣。

那時水塘裏的泥鰍真是出奇得多,每翻過來一塊塘泥,都會有密匝匝的一堆大小泥鰍在鑽動,隻要把它們夾住扔進盆裏即可。一口塘翻完,幾十斤鮮活亂動的泥鰍就到手了。鄰左裏右,各家分一些,甚至還近乎奉送地賣一盆給大食堂,那就是整個幹校的聚居地飄散著魚花香氣的富有家居氣息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