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絲不再多問,她也覺得,大喜的日子,不適合提起這個話題。春節的時候給淩青父母打電話,他們還說,結婚一定要請他們,結果也沒請,怕他們見了喜慶的場合,更傷心。
德炳表現很好,沒有多喝酒,沒有吹牛皮、亂說話,下午散了場,還約著楊浩的父親一起下了幾盤象棋。眼下,她對父母也寬容了,他們老了,有些往事就隨風去吧,認起真來,難受的還是自己。她不會再問:我奶奶到底得了什麼病去世?我上次回家的時候,人還好好的,隻有腿腳不好,她沒有別的病……
也許,就像德炳所說,衰老便是絕症,追問於事無補,不如沉默。她曾想,在當年的家庭氛圍中,自己是不是袖手旁觀,也算作幫凶?現在,她不這麼想了,不再為難自己。奶奶也罷,淩青也罷,她寧願這麼糊裏糊塗地過下去。新婚之日,她望向鏡中的自己,頭一次覺得自己不再年輕。
化妝師進來幫她重新梳頭,換成搭配敬酒服的中式發髻,她打算辦完婚禮就去剪個清爽的短發。人也奇怪,明明一生都該銘記的隆重日子裏,也充滿了這些零碎的日常小思緒,化解掉所有的莊重和煽情。剛才在台上,主持人發表抒情演講的時候,她隻關注自己的高跟鞋太窄,腳擠得痛死了。
一天熬過去。晚上,兩個人躺在床上,感覺累成了兩條鹹魚。明天一早的飛機,他們要飛去帕勞。婉絲堅持要去這裏,楊浩覺得這地方不適合他們倆去度蜜月,始終拗不過她。最後,他們訂下一間寬敞的套房,陽台正對大海。
前幾個月,婉絲在北京學潛水,拿到OW證書。這次她來,要去看看淩青出事的那片海。楊浩有點感冒,她跟著向導下水的那天,他一個人留在酒店。那天天氣極好,風平浪靜,她膽子還小,一直緊跟著向導。其實水底的情形並不複雜,她想不明白為什麼淩青這樣的高手會折在這種熱鬧的旅遊景點。小魚從眼前成群地遊過,世界非常安靜。
她想起淩青寄給她的照片,這年頭誰還會把照片洗出來,鄭重其事地寄給別人呢?這個舉動似乎有種標誌性的意味,是宣告,也是預言,她一時興起寫下的話,成了她的讖語,也許這就是宿命。婉絲向前遊著,繞過一片珊瑚礁。她的向導剛剛離她隻有幾米遠,忽然她就找不見他了,孤身漂到空蕩蕩的水中,小魚、珊瑚、藍玻璃似的海洋,耳邊隻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像上帝那樣俯視著。她終於理解了淩青的感受,看到淩青眼中最後的世界是什麼模樣,仿佛這樣就算正式告別,可以心安理得地過回自己的生活。楊浩還在酒店等著她,此刻他坐在陽台上,在婆娑的樹影裏,百無聊賴地點起一根煙,海風吹過腳底,暢然適意。婉絲轉過身來,看見了向導,他正衝她打手勢,指指腕上的手表,示意上浮。時間到了,她要回到水麵,回到船板上、陽光下,然後疾馳回到岸邊,這是她第一次潛入大海,也可能是此生的最後一次。當她走回酒店的時候,心中沸騰的疑問漸漸平息,最後隻剩下一片默然。她全力思考著要去哪家餐廳吃晚飯,與她此生最愛也最信任的男人同往。
婉絲不再多問,她也覺得,大喜的日子,不適合提起這個話題。春節的時候給淩青父母打電話,他們還說,結婚一定要請他們,結果也沒請,怕他們見了喜慶的場合,更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