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酒不好喝嗎?”街頭小攤的靠背木椅上懶洋洋躺著一白眉老者,“來一口?”
但見他身前恭恭敬敬站著一名削瘦少年,雙手絞著衣角,隻是上顎齒咬住下唇,瞧著他手中的酒葫蘆,並不說話。
老者見他這般神情,心下好笑,臉上不動聲色,仰頭舉起酒葫蘆,對著嘴,一口氣喝了半葫蘆。
少年瞧他滿臉享受,連嘴角的酒漬也不舍得擦,心下暗忖:“一向愛幹淨的師父竟舐了嘴唇,酒定然是美味至極的了,喝一口也無妨罷。”眼露異光,頭輕輕點了點,“好喝不?”
老者一計得售,笑道:“當然好喝了,來,喝一口!”
少年當下伸手欲將酒葫蘆接過來,老者的手臂忽地收回,笑道:“這怎麼夠喝?是了,喝一壇才夠!”對正自哼曲的店家酒保道:“來一壇白虎毛。”店家應允而去。
少年臉露詫異之色。老者斜目瞧在眼裏,一拍胸脯,哈哈笑道:“擔心喝不完嗎?斷斷不會,酒這麼好喝,喝再多也是不夠的!”
少年愈加好奇酒的味道,連忙接過店家抱來的一壇“白虎毛”,交給老者。
老者伸掌拍飛泥封,臉上笑意愈來愈濃,似欲笑出聲來,但極力忍住的樣子。少年心下起疑,“師父,您笑什麼?”
老者將酒壇放在低桌上,仰頸將一葫蘆酒喝得乾淨了,嘖嘖有聲,讚道:“好酒好酒!”忽道:“我笑了嗎?哪有,你快喝,你快喝!”說著仰望天空,隻見一群歸燕正在尋覓著新巢。
少年將信將疑,雙臂環抱起酒壇。但見他小小抿了一口,酒水甫入口中,立時“噗”的一聲全吐了出來。
老者哈哈大笑,“嘿嘿嘿,怎麼樣,好喝吧!”
少年放下酒壇,登時覺一條火蛇沿著腸子擠進胃髒,火蛇所經之處皆是又辣又疼,帶動眼淚流了出來,少年不禁伸手捧腹,迭連叫苦。
老者長身而起,將酒葫蘆別在腰帶上,左手提起酒壇,笑了笑,說道:“走了,你好回去做飯吃。”說著先自走了,酒壇在手中前後晃蕩,酒水卻不灑出。
少年緩了良久,才能直起腰來,追上老者,無言而行。
突然少年吸了一口氣,猛地裏吼叫了一聲:“酒這麼苦,以後再也不會喝了!”
老者依舊走著,時不時提高酒壇,小酌一口,神情閑怡。
這位老者是少年不久前剛拜認的師父,教他讀書寫字。
少年的父母都犯事入了獄,少年對師父不僅是師恩,更是照養之恩。
少年姓周字棗,原名叫作周旺。這“棗”字是師父王巍所賜,寓意生活紅紅火火,又帶點甜。王巍寫的一手好字,與其他所有人的字風全然不同,若非親眼所見,壓根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字體。
王巍便靠著賣字為生已過了四十餘年,名聲很響亮,但不止是他字的名聲響,還有他的性格怪異的響,他賣畫全靠心情,若來買畫的人讓他看得順眼了,那便便宜賣了。若是讓他瞧著不順眼,那便是斷斷不會賣出去的。這樣就得罪的許多人,別人慕名來買畫,他卻不買,叫別人碰了一鼻子灰。
他又想清淨,於是托了一個熟人——山下小茶肆裏的老板,讓他來替他自己賣畫,定期半個月一去收錢,不過要多付些許銀兩,作為報酬。此後他不見買畫的客主,隻要求那老板拿著一塊銅幣,若有人來買畫,就拋一下銅幣,銅幣麵上,就賣,反之,則不賣。周棗在暗地裏每每想道:“師父當真邪門啊,有錢不賺,搞這些虛的。”
因此他沒發大財,又因不會打理,幾十年下來沒存多少錢兩。他雖不富貴,小日子卻過的十分滋潤,平常讀書寫字,偶爾飲酒於山崖,吹著竹風,悠哉悠哉,倒也舒坦。
師徒二人住在城郊的山巒上,那有一片竹林,竹林中間是一片空地,蓋著農家小院,安靜祥和。
小院無欄無牆,四周種了一排排的小花。這些花不是什麼名貴之物,淨是山邊的野花,采來其中最漂亮的,拿來裝飾。
一老一少在院中擺開小桌小凳,少年端來一碟子豆腐,一碟子白菜,一晚蠶豆,以及兩雙筷子。又端來兩碗白米,一碗盛滿,一碗隻過半。這便是二人的午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