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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雜亂無章的起居室桌子上,大煙灰缸裏塞滿了煙蒂。江南看到這般情景,很是吃驚,問道:
“這些,都是鹿穀先生一個人抽的嗎?”
“嗯?啊,是呀!”
鹿穀無精打采地點點頭,又把手伸向扔在桌角處的那個皺皺巴巴的駱駝牌香煙盒。
“不是一天一支嗎?”
“那個規矩是在昨晚打破的。心想著今天例外,便抽了起來,誰知變得一發不可收拾。算了,過幾天一定繼續執行老規矩。”
八月四日,星期五晚八點。江南孝明來到這裏拜訪——鹿穀門實住的上野毛“綠莊”公寓四零九號。
他昨天下午在醫院檢查了身體,好在沒有什麼嚴重問題,挨打也沒有留下後遺症。在充分補充了營養,又好好地睡了一覺之後,體力總算是逐步恢複了。
“你能很好地回歸社會嗎?要是沒有每天夜裏都被噩夢魘住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目前看來好像沒問題。”
“比學生時代堅強多了呢!”
“那倒也未必。”
江南說著,朝屋裏後牆上掛著的八角鍾看了一眼。那個鍾和他初次來訪時一樣,指針停在不到四點的地方。
“該怎麼說呢,我感覺那三天裏發生的事情本身就像是一場漫長的噩夢,總覺得格外缺乏現實感。”
明明親眼看到那麼多人死在自己麵前,卻覺得不現實——這使得江南對自己現在的心境甚為不解。是仍身陷某種震驚狀態無法自拔,還是本能地產生了一種自我防禦機製,想借此來逃避精神上的痛苦?
“無論如何,你比我想象中的要精神得多,這就很好。”
鹿穀將抽了不到一半的香煙掐滅,叼起一根新的,儼然一副老煙槍的樣子。江南受到他的影響,也掏出煙來,同時用嚴肅的口吻問道:
“於是結論就是,所有的凶案都是那個少年幹的了?”
“可以這麼說吧!”
作家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冷淡地答道。
江南回憶起前天發生的事情。
坍塌的道路修好之後,在晚上七點左右,警察終於趕到了。那時離古峨由季彌從鍾塔機械室墜落身亡已過了將近一個小時。同時到達的救護車立即將倒在後院裏的福西涼太送往醫院進行救治。他好像也是從那高塔上跌落下來的,雖然奇跡般地保住了性命,但至今仍昏迷不醒。
“雖然還有屍體解剖之類的事留待繼續詳細調查,但恐怕當局的結論就是這樣了。”鹿穀慢慢地吐著煙圈,眯起一隻凹陷的眼睛,繼續說道,“他們擺出了那麼多的證物,最後下結論說那個少年的死是因精神錯亂而自殺身亡。這樣一來,案子順利解決,真是可喜可賀啊!”
由季彌墜塔殞命之後——
伊波紗世子茫然若失地從機械室裏走出來,向鹿穀講述了事情的經過。情況大致如下:
從骨灰堂出來之後,因為紗世子很在意進入秘道之前,鹿穀給出的“由季彌可能是凶手”的暗示,心裏忐忑不安,所以直接前往位於鍾塔三樓的由季彌的房間查看。
她來到由季彌的房間時,他正站在窗邊俯視後院。當他覺察出她進到屋裏之後,便離開窗邊,說道:
“一切都結束了哦,紗世子阿姨。”
臉上帶著心滿意足的微笑。
“姐姐再也不會感到寂寞了!”
“怎麼回事?”紗世子追問道,“難道您真的把他們給……”
“殺光了。我把他們都殺光了。”由季彌漂亮的黑眼睛裏泛著異樣的光芒,幹脆地答道,“因為那些家夥欺負我姐姐,我是為了姐姐才這麼幹的!是他們害死姐姐的,是他們殺的。我知道的喲,我啊……”
眼見他越說越興奮,紗世子大聲呼喚著他的名字,想要讓他鎮靜下來。但無論說什麼,他都當成耳旁風。這時,他突然抬頭望向天花板,開口道:
“姐姐在叫我呢!”
他毅然決然地這樣說著:
“她在叫我。我要走啦!”
紗世子憑著直覺立刻明白了他這話意味著什麼。
“我,要走了哦。請讓開,紗世子阿姨。”
她高喊著“不要”,攔住了想往外跑的由季彌。但他死命掙紮,甩開紗世子,衝出門去。
之後的事就像鹿穀和江南所看到的那樣。由季彌跑到四樓,徑直闖進機械室。掙脫了紗世子的阻攔後,他翻過豎立在那個洞旁邊的鐵柵欄,跳了下去。
後來,在警察到來之前的時間裏,鹿穀和江南去了三樓由季彌的房間,發現了好幾件“證物”。
一件沾著血汙的黑色衣服,應該是從光明寺美琴的屍體上剝下來的“靈衣”。同樣沾滿血跡和泥土的白線手套一副。一根血漬斑斑的撥火棍,之前放在後院焚燒爐那裏使用,最近好像一直放在“新館”儲物間裏。還有一件,那就是“新館”走廊上消失的麵具。
這些東西全都藏在床下,不過,從櫥櫃的一個抽屜裏還發現了下列物品:
小早川說的那串交給美琴保管的“舊館”備用鑰匙;給塔頂大鍾上發條用的發條鑰匙,也就是打開“鍾擺間”大壁櫥與骨灰堂之間秘密通道的“鑰匙”;還有幾張寫著“是你們殺死的”字樣的紙片——和江南他們在“舊館”發現的兩張完全相同,是用同一種書寫工具,同樣的筆跡寫成的。
“我至今還是無法相信,”江南瞄著默默吐煙圈的鹿穀的表情,說道,“那個少年,就算再怎麼瘋狂,也不可能把九個人都給殺了啊!”
“你是說和他的性格不符?”
“我覺得不太像他。”
“進入‘舊館’之前,你見過他一次吧。就憑當時的印象做出這樣的判斷?”
“是的。他表情呆滯,好像始終在夢境中彷徨。我看他完全不會和什麼殺人啦複仇啊之類的血腥事件沾邊。”
“哼……”鹿穀用夾著香煙的手指蹭了蹭鼻尖說道,“我的感覺和你可正好相反喲!見到他,然後和他一起吃飯的時候……”
“相反?”
“嗯。也就是說我覺得他看上去神情恍惚,但實際上可能未必如此。我甚至懷疑他不是真的發瘋。”
“您是說他實際上神智正常嗎?”
“某種意義上可以這麼說。當然,要按一般標準判斷,他的精神狀態肯定不能算是正常。”
“這說法有點兒模棱兩可呀!”
“是嗎……可能吧。”鹿穀皺起眉頭,“那麼,我們先假定由季彌是真瘋,再繼續討論吧。這裏的問題是他的發瘋形式。伊波女士說他至今仍深信他的姐姐永遠還活著,並且就在他身邊,對此我不敢苟同。我認為他至少知道永遠十年前已經死了。更進一步講,他甚至還知道她的死亡原因,再加上他原本就是個聰明絕頂的孩子,我覺得他很聰明這一點到現在也沒有改變。
“江南君,我提到過在鍾塔的書房裏發現了古峨倫典的日記這件事了吧?”
“提到過。”
“古峨倫典知道十年前給永遠帶來不幸的那群孩子的名字,估計十有八九由季彌也從父親那裏知道了。而且他很可能在倫典死後,發現並閱讀了那本未燒盡的日記的斷句殘篇。對於‘殺死了’自己奉若神明的姐姐的那四個人,他自然痛恨之極。雖然年幼,但在他的意識裏,遲早要向殺死姐姐的那些家夥複仇的想法卻根深蒂固。
“雖然有些牽強,但在此我們可以做這樣一個假設。”
鹿穀停了一下,又新點了支煙叼到嘴裏。
“由季彌心想,自己為了替姐姐報仇,遲早必定會殺了那四個人。但殺人是最嚴重的犯罪,捉到就會判刑,很可能是死刑。這該如何是好,他那幼小的心靈為此而苦惱。這時,他不知從哪裏知道了‘精神病人犯罪可免除刑事責任’的事情。於是他想,瘋了的話,殺人也不會被判死刑,隻要瘋了……”
“怎麼會……”江南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他想起剛到的那天,出現在“新館”客廳裏的由季彌說過的話。
他說,“我要殺死欺負姐姐的人”。當時紗世子聽到這話慌忙想予以阻止。但他卻說,“沒事,我沒事的”。
他說的“沒事”指的是什麼?為什麼他會覺得“沒事”呢?
“您的意思是說,在那之後由季彌一直都在裝瘋賣傻啦?”
江南問道。
“不過是假設而已。”
鹿穀強調了一句,然後繼續就“假設”進行展開。
“由季彌一方麵心意已決,認為自己非裝瘋不可,並一直為之努力,另一方麵他的精神狀態真的開始出現了異常,而且他自己還未有所察覺。他能夠正確理解永遠已經死了的這個事實,但卻時時擺出一副他堅信姐姐還活著的樣子。而與此同時,他又真心認為自己能聽到‘姐姐的聲音’,覺得這是永遠在死亡的世界裏跟他說話。他本想故意搞些荒謬怪異的言行舉止來欺騙周圍的人,但是,現實可不一定像他所認識的那樣。你覺得這種解釋如何,江南君?”
就是這樣,當由季彌完成了複仇計劃之後,便在“姐姐的召喚”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是這麼一回事啊!
江南聽完後黯然神傷,低下頭對著桌子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讓我們把整個事件按順序整理一下吧!”鹿穀繼續說道,“我認為,這次事件發端於——我想想——《CHAOS》雜誌社正式決定實施‘特別企劃’較為妥當。參加人員確定之後,名單交到伊波女士手上,於是由季彌也就看到了。無論如何,他總歸是古峨家現在的當家人,所以有關同意采訪的事,他應該會從伊波女士那裏得到相關彙報,有機會看到參加者名單也不足為奇。所以,當他看到了姐姐那四個仇人的名字,並且得知他們將把自己封閉在‘舊館’裏時,在由季彌瘋狂的頭腦裏構建出了一套怪誕的複仇計劃。
“七月三十日下午,你們采訪組一行到達宅院。由季彌透過鍾塔的窗戶看到之後,就瞅準時機去了大廳,目的是要確認一下四個人的臉。雖然隻是十年前見過一麵,由季彌卻把他們當時的麵孔銘記於心。他要在你們當中尋找並確認那些麵孔。”
“渡邊君並非那四人中的一個,他沒有注意到嗎?”江南插了一句。
鹿穀輕輕聳了聳肩,答道:
“應該是沒注意到啊。雖說銘刻於心,但畢竟也是十年前的事了呀!”
“那麼,他是什麼時候從牆上取下麵具的呢?”
“也許是在你們聽伊波女士和光明寺美琴講解各種事項的時候吧。這可能不在他最初的計劃之內,大概是臨時起意,想把自己的臉遮起來吧。”
“塑料桶裏的水,真的被下了安眠藥嗎?”
“從你說的情況來看,這種可能性很高。反正化驗結果一出來就會知道了。”
“這也是那少年幹的?”
“是啊!因為由季彌失眠,所以他家常備安眠藥。他單純地認為,隻要用安眠藥讓大家都睡著,行動起來就肯定會很容易。所以他事先把藥偷了出來。
“按照伊波女士的說法,放置藥物的地方沒有專門上鎖,輕而易舉地就能偷偷把藥拿出來。或者,可能他沒有吃給他的藥,而是貯存備用。向塑料桶裏投藥的時間,不是與摘取麵具的時間同時,就是在你們到達之前。那時雖然‘舊館’大門還上著鎖,但是備用鑰匙好像就放在廚房的抽屜裏,所以進去下藥並不難。”
鹿穀呼了一口氣,還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他拿起駱駝牌香煙盒,發現裏邊已經空了,便把它揉成一團扔到了地上。江南把自己的香煙遞了過去,鹿穀搖了搖頭說“算了,不抽了”,接著就以手托腮陷入沉默。
“來吧,下一個話題是那個晚上。”過了一會兒,鹿穀又開了口,“深更半夜的,光明寺美琴為什麼要獨自前往‘鍾擺間’呢?對此,可以有多種可能的解釋。譬如,她也許想去拿一件永遠的遺物,用於第二天及以後的靈異表演。很偶然地,那時正好碰上由季彌沿著那條秘密通道走了進來。那條暗道還有那些暗門,恐怕也是他父親倫典告訴他的。‘你怎麼會在這兒?!’美琴萬分驚詫。他當即覺得情況不妙,立刻決定殺人滅口。而當時站在門外的你聽到了那些對話和砸東西的聲音,純屬偶然。”
“偶然也太多了吧!”
“無法釋懷?唔,那換個別的解釋。比如,也有這種可能,光明寺美琴也就是寺井光江,她和由季彌之間本來就有著某種聯係。”
“有聯係?”
“因為她曾在那裏幫忙做過一段時間的家事,因此顯然是認識由季彌的。離開古峨家之後,她仍繼續偷偷地和由季彌保持聯係,因為她知道由季彌不像其他人所說的那樣,頭腦不正常。兩人的關係,在她作為靈媒聞名於世之後仍舊保持著。在這種情況下,首先應該想到的就是,十年前那四個人現在都是W大學超常現象研究會的成員這一情報,正是由她告訴由季彌的。
“出事的那晚,美琴和由季彌約好在‘鍾擺間’見麵。當然,她也從他那裏知道了有關秘密通道的事。她大概計劃著想個什麼辦法可以得到他的協助,以便進行更為精彩的演出。而她就是為了商量這件事而去的,可是……
“不管怎麼說,由季彌就在那時殺死了美琴,並把屍體搬到骨灰堂,藏在一口棺材裏,然後把她的‘靈衣’扒下來,穿在自己身上,繼續實施複仇計劃。一定要幹掉的有四人。他覺得如果沒有絕佳的機會,是不可能一舉殺死四個人的。於是他穿著和那些人一樣的衣服四處走動,為的是要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向同伴。他的智慧在此得到了充分的發揮。另外,隻要把美琴手中的備用鑰匙拿走,你們就休想從‘舊館’裏出來,這件事也是在他算計之內的。
“事情後來的發展,就如你所知的那樣了。
“他一瞅準機會便潛入‘舊館’,連續殺人作案。留下寫有‘是你們殺死的’字樣的紙條,是源自一種無法抑製的衝動。他殺死野之宮泰齊,可能是因為他從骨灰堂地板下鑽出來時正好被野之宮看到了。那位老人曾對我說過,他親眼看到了一個穿著黑衣、麵色蒼白的死神從骨灰堂裏走了出來。他嘴裏所說的死神恐怕正是那個穿著‘靈衣’、戴著麵具的凶手。而不接受教訓的野之宮老頭兒,大概後來又去了骨灰堂。於是他很不幸地正好碰到從地板上的‘暗門’裏鑽出來的‘死神’。
“福西的遇襲恐怕也是如此。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獨自登上鍾塔,但他在那裏……比如說恰巧看到了由季彌穿著沾滿血跡的‘靈衣’回到室內。所以……”
“由季彌有沒有可能認出福西君其實是十年前那幾個小孩中的一個呢?”
“啊,那也不是不可能。那天吃晚飯時,由季彌聽到福西涼太這個名字時,表現出了一種奇怪的反應。假如當時他從福西君的臉上看到了十年前見到的其中一個孩子的影子,那麼……”
福西現在正躺在醫院的綜合治療室裏。鹿穀應該是很擔心這位新朋友的身體狀況,他閉上眼睛,又長歎了一聲。
“由季彌殺死內海先生,果然是想要銷毀膠卷嗎?”
江南問道。
“大概吧。他潛入‘舊館’,正在窺視集中在大廳的你們時,照相機的閃光燈突然閃了一下。由季彌擔心自己是否被拍了下來,不得已進行了一次計劃外的殺人。
“我是這麼認為的,他想盡可能避免對複仇對象之外的人下手。比如他隻是把你打暈而沒有要你的命,這就是證據。如果你當時沒有昏倒,而是不知好歹地進行抵抗的話,那結果就不堪設想了。”
“那他為什麼殺了新見小姐呢?她和古峨家無冤無仇呀!”
“她可能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吧。從她的屍體被藏在骨灰堂的棺材裏來看,可能是因為她發現了大壁櫥裏的暗道門敞開著,想要逃出去吧。”
“那小早川先生也做了什麼對由季彌不利的事嗎?”
“很有可能。”
在鹿穀和紗世子衝進“舊館”時就已經失蹤了的小早川茂郎,他的屍體於第二天即八月三日早晨,在建築物東邊的森林裏被發現了。凶手在地上挖了一個坑,把他埋了進去。同樣從“舊館”裏消失的瓜生民佐男、河原崎潤一以及內海篤誌三人的遺體,也在同一地點被發現。由此可見,“新館”大門處及連接“舊館”的回廊上發現的數塊血跡,應該就是他往外拖屍體時留下的。
另外,在埋屍現場附近的地麵上,有很多被認為是凶手留下的足跡。後經鑒證確認,這些鞋印與古峨由季彌的靴底花紋完全一致。
“由季彌為什麼要特地把屍體運出去呢?這也是個必須要探討的問題。”鹿穀繼續說道,“通常情況下,掩藏屍體是為了拖延屍體發現時間,但這次不同。這件事應該這樣解釋,凶手由季彌埋屍的目的,在於在那片森林裏挖坑埋屍體這一行為本身。”
“您是說他這是為了給永遠報仇?也就是說為了給掉進陷阱遭受痛苦的永遠雪恨……”江南說到這兒,又碰到了新問題,“可是既然如此,那他又為什麼會把渡邊君和樫小姐的屍體放在‘舊館’裏呢?”
“獨自一人把屍體一具一具搬到森林裏去,可比嘴上說說要困難得多呀。你在‘鍾擺間’起居室遇襲的時間是八月二日淩晨一時許,假設緊接著小早川先生就被害了。那麼在從這時起到早上的這段時間裏,由季彌是無法做到把‘舊館’裏的全部屍體都運出去的。可能是因為時間不夠,或是因他體力不支,總之在埋下四具屍體之後,他不得不放棄了原先的計劃。”
“噢。不過還是……”
江南還想追問下去,鹿穀卻不予理睬,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
“還有件事必須加以說明。
“由季彌為什麼會去砸壞‘舊館’內的鍾表呢?他究竟為什麼要把鍾表這種東西當作凶器來使用呢?”
“啊……哦。”
“他最開始殺死美琴之後,也是把‘鍾擺間’裏的鍾表給砸了。除了當作凶器使用的法式枕形鍾之外,其他都毀掉了。之後也一樣,他每次都把鍾表當凶器,使用的時候順便就砸了。不過他毆打瓜生君和你時用的是撥火棍。”
“不過,鹿穀先生和其他人闖進來時,所有能運轉的鍾還是全部都被毀壞了吧。”
“啊,嗯。”
“安裝在大廳桌子裏的那個也被砸了?”
“嗯,沒錯。‘舊館’裏所有一百零八座鍾全部被砸爛了。不過,其中有不少是你們幹的吧。”
“對,大廳裏的鍾半數以上都是小早川先生砸的。”
“這種異常舉動,同樣可以從由季彌的心理方麵來進行解釋,也就是說他非常討厭鍾表這種東西。實際上,我曾聽他這麼說過。他恨鍾表,因為擺放在‘舊館’各處的鍾表曾使他姐姐永遠飽受折磨。”
“折磨?是嗎?”
“這是伊波女士說的。永遠極其厭惡那些鍾表。似乎她總覺得那些鍾表在監視著她、束縛著她。細想一下,大約那些鍾表正是她處在一個‘不自由’的境遇裏的象征吧!
“由季彌知道這一切,所以把鍾表這種東西當成姐姐的仇敵加以憎恨。他用鍾表打死那些‘殺害’姐姐的人。這種複仇行為,同時也是對折磨姐姐的鍾表的報複。殺人計劃完成之後,再把那些還沒壞的鍾表一個不留地砸爛,這樣一來,他的複仇才算真正完成。”
“但他不是每天還去給鍾塔上的鍾上發條嗎?這一行為與他仇恨鍾表的心理豈不是相矛盾?”
“我想他並沒有意識到那是一個鍾。難道不是嗎?在那間機械室裏根本看不到外部的鍾盤。就算能看到鍾擺和鍾舌,但這座鍾不論從體量還是風格內涵上都和普通的鍾表完全不同呢。”
“原來如此。”
江南雖然頷首稱是,心裏卻仍然對此有所保留。
的確,這個解釋合情合理,也有很多物證,就像鹿穀說的,調查當局大概也就會用這種解釋結案了。然而……
鹿穀背靠在沙發上,伸了一個大懶腰,說道:
“反正大致如此吧!”
“看上去像是按計劃行事,其實是順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好像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全自己,最終卻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這真是一樁奇詭的案件,但所有的一切均可解釋為源於由季彌的心理失衡。”
“怎麼樣,江南君?”鹿穀從煙灰缸裏撿起一個煙頭叼在嘴角,皺起眉頭,點燃了它,目不轉睛地盯著江南,“哎呀?看來你還是持保留意見嘛。”
“沒有,沒那回事。”江南剛開始搖頭,但又改了主意,輕輕地點了點頭說,“是啊,怎麼說好呢?那個……”
“不能相信?還是——”鹿穀停頓了一下,興味索然地噴出一股煙霧,“你懷疑古峨由季彌可能不是罪犯?”
“啊,不是。我的懷疑並不是那麼具體,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
“唔,這樣好了,也給你看看那個吧!”
鹿穀說完,叼著煙,離開桌子,進入大概被當成書房使用的隔壁房間裏。不一會兒,他拿回一遝上麵不知寫了什麼的紙。
“喏,就是這個。”
說著,他把東西遞給江南,自己重又頹然跌回沙發裏。
“你不是在筆記本上做了張日程表嗎?雖然警察已把它當作證據提走了,但我今天拿到了複印件。”
鹿穀的哥哥在大分縣警察局搜查一課工作,江南也見過幾次。他大概是通過這條門路把東西弄到手的吧。
“然後,我根據那份複印件和你所描述的情況,做了這份東西。”
江南接過來一看,是一份用電腦打字機打在B5紙上的材料,上麵的對照表把分別發生在“舊館”內部和鹿穀身邊的事情按時間順序進行了整理。
“怎麼樣,很清楚吧?”過了一會兒,鹿穀說道。
江南抬起頭,視線離開攤在桌子上的對照表,說:
“您這是從不在場證明的角度分析的吧?”
“沒錯。”鹿穀像在吹口哨似的噘著嘴,點頭應道,“每次案發時,由季彌均沒有不在場證明。”
“嗯,的確是這樣。”
江南點點頭,又將目光轉向表格。
光明寺美琴的被害時間應為七月三十一日淩晨三點半。
早紀子和渡邊被殺、小梢看到凶手身影的時間是八月一日淩晨零點前後。
聽到內海慘叫是當天中午十二點半。那時,江南隔著門上的玻璃看到了凶手的身影。
大約三十分鍾後,河原崎也被殺害了。
瓜生被害、江南遭襲擊則是八月二日淩晨一點左右。
在這些時間裏,由季彌均未曾在鹿穀等人麵前出現過,他應該是一個人待在鍾塔內的房間裏了。隻有一次,發現他深更半夜不在屋裏。
“情況既然已經如此清晰,那即使在解釋上有著些許牽強,凶手也隻能是他。‘舊館’外,除他之外的所有人——我呀、福西君,還有伊波女士均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因而,隻要我們三人沒有事先串通撒謊,那就絕無作案可能。而我們又肯定不是同謀,這個事實我比誰都清楚。”
“的確如此。”
江南雖然嘴上附和著,心裏卻不知為何有些不舒服。他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似乎漏掉了什麼東西。
鹿穀依舊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這時,江南覺得心中疑雲未消的不光隻有自己,恐怕鹿穀的疑慮更甚於他吧。
“話說回來,鹿穀先生。”此時,江南決心提出一直十分在意的另一個問題,“‘沉默的女神’那首詩怎麼樣了?謎題解開了嗎?”
“啊,那個啊。”鹿穀又嘟起了嘴,說,“我還沒有跟伊波女士好好談這件事呢。不過那個……”
剛好這時,隔壁的電話響了起來。鹿穀鼻子裏發出輕哼聲,說了句“不好意思”,便離開了沙發。
“是催稿的嗎?”
作家沒過一會兒就回來了,江南故意半開玩笑地這麼問他。他板著臉搖了搖頭,說:
“是醫院打來的。福西君好像醒過來了。”
第二天,八月五日,星期六的早上。
江南跟著鹿穀,再次前往位於鐮倉的鍾表館。
被蒼鬱森林所包圍的鍾表館前院,與一周前初次拜訪時相比更加荒涼了。和夏日的晴空萬裏正好相反,高聳的鍾塔影子顯得很是灰暗無光。無論是院子裏茂密的常綠植物,還是“舊館”周圍的樹籬,可能是因為心理作用,看上去它們都退了顏色。
大門前一輛車也沒有。似乎負責案件的刑警們今天還沒過來。
身著黑色連衣裙的伊波紗世子站在大門口迎接他倆。她的右耳上仍舊戴著助聽器。和第一次見麵時相比,她消瘦了許多,也顯得更加蒼老了。她猶如大病初愈般雙目深陷,白發也明顯增多了。
“由季彌少爺的姑母,是叫足利輝美吧?這件事您已告訴她了嗎?”
很有禮貌地寒暄過後,鹿穀問道。
“告訴了,”紗世子回答著,垂下了眼簾,“她非常難過,說最近要回來一趟。”
“田所師傅呢?”
“已經解雇了。他本人也提出不想再在這裏幹活兒了。”
“這樣啊。”
鹿穀抬起左手看了看表,低聲說道“九點半了啊”,然後抬腿朝著通向後邊的走廊緩緩走去。
“走吧,伊波女士。”
“啊?”
鹿穀盯著不知所措抬起頭來的紗世子說:“鍾塔喲!”
“就像昨晚電話裏答應您的那樣,我會把我的想法告訴您,《沉默的女神》——那首詩的含義。”
開著燈卻仍顯昏暗的鍾塔一樓大廳。隻要將入口大門關上,外邊的光線就再也透不進來了。在通向鍾塔頂端的空間裏,萬籟俱寂,隻有最上層機械室裏的塔鍾齒輪聲微微傳來。
鹿穀緩緩地向大廳中央走去。三天前,那個少年從上邊墜落時留下的血跡,如今已擦拭得一幹二淨。
“可以恭聽您的指教嗎?”紗世子跟在鹿穀後麵來到入口處,往裏走了幾步後,駐足問道,“鹿穀先生您前幾天說所謂‘沉默的女神’,指的是塔上的鍾。”
鹿穀無意回答。他先是凝視著那棕紅色的大理石地麵,然後仰望天花板,接著又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轉向紗世子,說道:
“伊波女士,你為什麼如此憎恨那個少年——古峨由季彌呢?”
江南轉到正好能看到紗世子側臉的位置,背靠著涼颼颼的石壁,仔細觀察著她的表情。
“什麼?”
隻見她立即做出反應,表情瞬間變得極不自然,臉繃得緊緊的。這些都沒有逃過江南的眼睛。
“您在說什麼呀?我非常疼愛由季彌少爺,哪裏來的憎恨……”
她的麵頰上微微浮出笑容。
“你說你不恨他?你敢摸著良心這樣說嗎?”
鹿穀兩手叉腰,目光如炬地盯著對方。紗世子收起笑容,目光閃躲。
“福西君昨晚在醫院恢複了知覺。”鹿穀告訴她,“當然,目前身體還不能動彈,但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不必擔心。他把我叫去,說有些事無論如何也要趕緊告訴我。之後,他就跟我說了兩件事。”
紗世子仍然一動不動,眼睛瞅著別處。
“一件是他怎麼從塔上掉下來的,對此他說得一清二楚。那天清晨天快亮時,伊波女士,也就是你去了他的房間,你對他說有重要的話要講,便把他帶到這座塔裏,然後從三層窗戶那裏把他推了下去。而那時,那個房間的主人——由季彌少爺正在床上熟睡未醒。”
“怎麼可能……”紗世子說著,臉上又故作輕鬆地微笑著,“一定是福西先生弄錯了吧?是不是因為頭部受傷,腦子裏出現幻覺了呀?”
“幻覺?哼!”
鹿穀仿效著她也笑了起來。
“另外一件,是關於十年前那個夏天發生的事。福西跟我說,你去看看那年,即一九七九年的日曆,還說問題出在日期上。他那麼一說,的確在他房間裏的記事本上看到了寫在上麵的一九七九年七月和八月的日曆。他說那天晚上,在你去他房間之前,他才發現問題之所在。也就是說——”
鹿穀收住口,兩手仍然叉在腰際,又朝紗世子逼近一步。隻聽他繼續說道:
“你肯定知道,福西君是十年前因參加補習班集訓而來到此地的四個小孩當中的一個吧。他們四人某天下午在森林裏碰到了永遠,並把她送回了家。
“根據福西君的回憶,見到永遠的那天是七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天。江南也提到,死去的瓜生民佐男君也這麼說過。福西還想起那個陷阱是前一天他和瓜生君兩個人一起挖的。
“但是伊波女士,你卻對我們說,永遠在森林中迷路、掉進陷阱是七月二十九日下午的事吧。所以最初福西模糊地以為他們見到永遠的那天可能是二十九號之前,而永遠在另一天又獨自去了森林。可當他查閱了那年的日曆,他發現,七月二十九日那天正是當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天。
“這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同一天下午永遠一個人去了兩次森林,這種說法不但與你所說的矛盾,而且考慮到她的身體情況,這也是不可能的。於是,我們是否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即——
“永遠掉進他們挖的陷阱這件事,從開始就根本不存在!你對我撒了謊。進一步講,就是她並不是因為接受不了掉進陷阱劃傷臉部所帶來的痛苦而選擇自殺的,而是由於別的什麼理由才自殺的。”
這時,紗世子低聲歎了口氣。她似乎被鹿穀那響徹大廳的聲音鎮住了,低下頭,視線落到腳邊。
“如果永遠並沒有掉進陷阱的這個結論是正確的話,那你為什麼要編造出那樣的謊言呢——我是這麼考慮的,就是你不想讓我們知道永遠自殺的真正理由。
“那麼,你又為什麼跟我們解釋說是因為掉進了森林裏的陷阱呢?這是否隻是你隨口一說,結果卻與福西他們真的挖了個陷阱這一事實碰巧吻合了呢?”
鹿穀像是自問一般,邊說邊幹脆地搖搖頭加以否定。
“那種偶然,我可不信。我倒覺得這種說法更能讓人信服,即你知道十年前他們挖了陷阱這件事,在此基礎之上,你給永遠的死捏造了一個虛假的死因。我說得不對嗎?”
紗世子低著頭,一言不發。
“我就此進一步思考,你之所以會想出這樣一種解釋,是不是因為十年前的夏天真的發生過這樣一起不幸的事故,什麼人掉進他們挖的陷阱裏送了命——是這樣的吧,伊波女士?”
紗世子像尊石像一樣一動不動,鹿穀又向著她那邊走近了一步。
“你女兒的名字,是叫今日子小姐吧?她也是那年夏天去世的吧?你說過,那年八月,永遠死後不久,她因一點兒輕傷而感染了破傷風……致使她感染破傷風的傷口,正是因為掉進了福西他們挖的陷阱才造成的吧?”
鹿穀的手從腰間放下,變為抱胸狀。
“因為墜入林中陷阱而導致死亡的,不是古峨永遠而是伊波今日子。這樣一來,之前所見的事件結構就完全變了樣。伊波女士,正是你而不是什麼別的人,為了報‘陷阱’之仇而殺了他們,隻有你才具有真正的殺人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