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起(上)(1 / 2)

兩歲半的莫小默穿著草莓睡衣推門進來,貓一樣鑽進我的被子裏,居高臨下揪著我的襯衫領子,透著死氣的黑瞳裏漸漸泛出光澤,靜靜看我。

有那麼一瞬間記不起身上的小孩,可八個月來養成的習慣讓我先伸手揉揉她的發心,半晌,才依稀記起我在南都而不是北方戰場,不用提防每一個小孩和老人,“你沒穿校服,快點,幼兒園要是遲到了,你那個園長會煩死我。”

小孩滑下床,關門離開。

天朝太初元年三月的時候,我寄宿在南都建鄴康然坊中區中平街43號,這家主人是我已故生母的好友,一對婚姻不太穩定夫婦,家裏有兩個女兒,大的十一歲,初二,提早處於叛逆期,小的……

我瞥了眼關上的門。小的兩歲半,上幼兒園,出生到現在除了粘我不理會任何人,或者說,不理會這個世界。眼睛裏的色彩如何濃烈,也隻有自己知道。

醫生說是少見的自閉症。

她的母親請我教她畫畫。

手背遮住眼,枕頭邊的電腦低低轟鳴著,混著這種很熟悉的聲音,腦袋也昏沉的厲害,混亂的記憶像潮水一樣湧來,張開手卻徒勞地什麼也抓不住。

房間在二樓,因為臨著外街,八個月以來,白天關上窗戶拉上窗簾鼎沸的人聲還是一波一波地襲來。再加上我養的鸚鵡白老爺不時暴躁地飛下架子滿房間撲騰找白鼠花綜玩狩獵遊戲。我隻好長期塞上耳塞,踢掉滿地的草稿廢紙,抱著舊手提電腦窩進被窩,繼續在往往已經編了一整夜的遊戲編程。

這種不知晝夜的生活也有不知不覺的入睡,不知道做了什麼迷夢,夢見了什麼人,昏昏沉沉迷迷蒙蒙間夢醒無蹤。

從淩亂的床鋪上爬起來,爛泥一樣的身子處處泛著酸痛,曾經被彈片狠狠撕裂的地方卻平靜的很,就像它本來就是處好肉,我本來就是個三流程序員一樣。

白老爺站在架子上偏頭看我。

“不要以為你這樣我就不知道你吃了花綜,吐出來。”我百無聊賴地團了個紙團砸它。白老爺輕蔑地半合上眼,往旁邊小踱一步,輕鬆躲過,對我這種頹廢主人的每日一遷怒,它從一開始就很淡定。花綜團成一團在我的扔出去的紙團邊瑟瑟發抖。

很像另一團廢紙。

我,閻少卿,二十歲。少年時期在一個怪圈裏度過。沒有生於什麼權貴到不行的家,卻被保護的很好,努力與不努力沒有差別,增恨或者不憎恨也沒有差別,幾乎沒有執著的東西,也不知道去好好對待摯友,隻是執著於自己的執著,後來莫名其妙進軍營當了幾年兵,再後來陰差陽錯繼承室堂當了神官。

八個月前,也就是天朝宣正九十四年七月的時候,我傷愈出院,搬出一直以來的北方陸軍醫院病房,正式退伍。而對於我們這些退伍軍官,國家會給分配工作,或者發放退伍軍人補助。然而接踵而來的各種手續讓我頭疼,等繁瑣到極點的程序走完後,才知道一直讓我獨立自強的老頭子走了關係讓我強製繼承一個在南都的室堂,借著神官的福利轉了戶籍。

我沒什麼動力,戶籍依舊是軍籍也沒什麼不好,最多就是被再次征召入伍,免了生計上的擔憂,而且因為在工程營當翻譯官時的某次敵襲腦袋和右膝飛進過彈片,醒來的時候,隻記得答應過一個人無論如何不要死在他夠不著的地方。現在記憶力有些問題,腿腳也不太好,不能長時間站立,再次入伍的幾率極低。所幸在工程營學到的東西還能當個三流程序員,待在北方靠領著國家退伍軍人補助和接零活幫人編程也可以過活。

可老頭子反對得厲害,戰爭結束了,他不敢留一個能力者在四處抓戰犯堵悠悠眾口的北方司令部,讓方延平幫我訂了火車票,還說,你母親最後一段日子在南都,這是她給你留的東西,而且,有個孩子在等你,你去看看的好。

於是,我隻好坐火車南下。火車行進在北方的荒原,夜昏沉沉的。軍官車廂裏的每盞煤燈都亮著,映在車窗上,似乎茫茫天地間隻有不太真切的一抹亮色。隔壁車廂有軍官在哭,我瞪著窗外的暗夜,聽他從哽咽到嚎啕,一夜無眠。

事後寫信給阿樂的時候提過這件事,那家夥的回信極其潦草,他說你忘記了戰爭,挺好。我敲敲信紙,讓上邊的墨團移個位,被書寫者抹去的字便顯露出來:可你記不住,為什麼也睡不著呢,難道知道我在想你麼,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