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維揚這一動身,跟下好幾位香主。那天南逸叟武維揚更不容鷹爪王答少林僧的話,忙在身後招呼道:“清風堡主,敢是要一試身手麼?武維揚久懷著瞻仰淮陽派獨步武林的絕技,我不揣簡陋,願在堡主麵前領教一二。”這正是:雙雄會鬥,鷹爪王大鷹爪力、三十六路擒拿法酣戰武維揚,幾乎把淮陽派三代的威名,斷送在鳳尾幫主之手。
這時抱月回廊上北麵所站的一班群雄,也相繼的走下台階。那位傲慢無禮、放蕩不羈的活報應上官雲彤,這次他倒和別人一樣,不肯標奇立異了,竟隨著走下抱月回廊。他這身打扮,和他這分相貌,以及行似冬烘的一步三搖的走法,若不是在這種緊張的局勢下,任何人也得笑出聲來,不過現在誰也不敢答理他,誰也不敢笑他,更因為掌門人這一出場動手,勝敗立分,生死之判,為眼前的事擔心還來不及,誰還有那閑情看他、搭訕他?可是上官雲彤卻不肯饒人,擎著大旱煙袋,一邊邁著四方步,一邊自言自語的,也不知他是對著誰說:“這可得看看,一個是領袖鳳尾幫的龍頭幫主,名滿天下,有一身絕技,為武林中沒開過眼界的本領;一個是掌著淮陽派武林正宗門戶的大鷹爪力,抓上人是骨斷筋折,三十六路擒拿法,神出鬼沒,這個熱鬧不看,哪裏再去找?錯過了這村,找不著那個店,好機會別放過去。”他口中一邊說著,一邊還回頭招呼:“你們還在那裏愣著?這個熱鬧不看,你們這輩子算白來了。”萬柳堂回頭瞪了他一眼,從鼻孔中“哼”了一聲,沒肯說出話來,心說:“這到了什麼時光,你還跟著這麼搗亂,你這人也太不近人情了!”可是萬柳堂這一看他,反倒招出他的話來,向萬柳堂一笑道:“續命神醫,歸雲堡主,我說這話不是麼?”
萬柳堂此時真是哭不得笑不得,心說:“我們中燕趙雙俠,是出了名的遊戲江湖、詼諧現世的人物,也沒有象你這麼無賴過。”可是不好不管他的話,因為他也是助拳來的,遂沒好氣的答了聲:“好!看吧,還有最熱鬧的在後頭呢!上官老師你算來著了。”說完這話扭頭不再答理他,趕上掌門人。這時淮陽派掌門人,鳳尾幫主武維揚及兩派的群雄全聚在花棚前,束香樁的南麵,少林僧慈慧禪師也從羅漢束香樁的東麵繞了過來,向淮陽派掌門人敘禮答話。這一聚在一處,才演出雙雄不並立,鷹爪王竟險些喪命在束香柱上。
鷹爪王見鳳尾幫龍頭幫主武維揚向自己招呼,明是要替代少林僧來和自己較量,哪好不把禮貌當先,回身抱拳拱手道:“武幫主,敢是有意賜教麼?”
天南逸叟武維揚來到近前,拱手答道:“武某見獵心喜,要在淮陽派掌門人的麵前,瞻仰瞻仰你這獨步武林,威震江湖的擒拿法、大鷹爪力,王老師肯賜教麼?”
鷹爪王含笑答道:“武幫主,你也太客氣了。我們從淮上清風堡不遠千裏來到浙南,承你武幫主不見棄,許我們入十二連環塢淨業山莊,觀光十二連環塢淨業山莊的堂奧,這是很欣幸的。我們來意正是為一會風塵奇士武林名手,好事的我們也得在這裏長長見識,鳳尾幫是藏龍臥虎之地,成名露臉的人物,風塵不容見的異人,我們在這裏全會著了,既入寶山,哪能空回?所以在這位少林高僧大展身手之下,叫我王道隆欣喜欲狂,我所以不揣冒昧的趕來領教。武幫主現在既肯賜教,我王道隆尤覺榮幸,武幫主怎樣賜教,請明講當麵,我王道隆在武林中徒有虛名,沒有甚麼真實的本領,武幫主你若拿出過分高深的功夫,我還許不敢領教呢!”
天南逸叟武維揚微微一笑,向鷹爪王道:“王老師,我們不必作口頭的謙虛。武維揚身為鳳尾幫龍頭主舵,王老師是淮陽派的掌門人,你我身為壇下、門下領袖,各盡所長,好在以武會友,點到為止。這位老禪師已經講到頭裏,三陣賭輸贏,掌震古燈檠和羅漢束香樁,已然有他們幾位較量過,我們再學步邯鄲,沒有什麼意味,可是武維揚絕不能在這三陣以外再出花樣,王老師淮陽派的竹刀換掌已經是成名的功夫,比起這少林派的羅漢束香樁誰難誰易,我武維揚不敢批評!我現在打算咱們在這羅漢束香樁上用簡捷的方法,隻在這上麵互換三掌。我的話還說在頭裏,這少林派不是我嫡傳的功夫,羅漢束香樁我不隻於沒下過功夫,我不怕老師父們見笑的話,我根本就沒練過。我是一個旁門別派出身,比不了別人的正大門戶,我也不必提我的出身派別,好在凡是武林中的朋友,對於輕功提縱法是必有的鍛煉,那麼我們上這羅漢束香樁,量還不致於鬧出笑話來。我們也不必盡自耽擱,我們隻換他三掌,過這三掌是要實接實架,我武維揚是舍命陪君子,我要嚐嚐王老師大鷹爪力的力量。王老師的鷹爪力是江湖聞名,有多年的鍛煉,有獨得之秘,淨業山莊一會,你若不施展出來,豈不叫我們失望?”
武維揚這話說得非常狂妄,可含著十分狡詐。的確淮陽派掌門人鷹爪王的大鷹爪力實具非常威力,尤其是他當年敗在鳳尾幫要命郎中鮑子威手下,自己困在店中,被楊文煥所救,忍怒含羞回轉清風堡綠竹塘,實在有十年的苦練,這種掌力出來哪會不厲害?隻是這夫南逸叟武維揚狡惡十分,他深知大鷹爪力的厲害,可是他更知這種掌力隻能在地上用,就沒聽說過練這種重手的掌力,能夠在輕身術裏頭施展,從有武術以來,從有鷹爪力功夫以來,沒聽說有這麼練過的,他這不是故意取巧,故賣張狂!
鷹爪王是憤怒十分,他點出來,自己身為淮陽派掌門人,怎好不接?冷笑一聲,向武維揚說道:“武幫主,你這分聰明靈慧,已經勝過我王道隆,不用比較功夫,我已甘拜下風。武幫主你肯舍命陪君子,我王道隆豈能不識高低,拂了你武幫主的盛情。不過我這大鷹爪能在你武幫主麵前施展不能,你我心照不宣,各人明白好了。”這時活報應上官雲彤在身後答話道:“這回我們算是真來著了。亙古未聞,活到八十歲沒見過的本事,全在淨業山莊看到了。有這出奇的人,就有這出奇的本領,有這高明人點出來,就有這高明人接受。我們冒充武術家的零碎們開回眼吧!別耗著,趕緊練,你們兩家一反複,我們算白來了。”
天南逸叟武維揚聽他這些話實在不順耳,分明是在罵自己,麵含怒色,半轉身軀,向上官雲彤說道:“上官老師,你我全是武林中人,何況你是成名的俠義道,此次來到十二連環塢,不啻給我鳳尾幫臉上貼金,凡是我鳳尾幫壇下弟兄,沒有不想著一瞻仰你上官老師一身絕技的,尤其是你以雙環震遼東成名。我武錐揚見聞雖然簡陋,可是我知道你那對獨步江湖的子母離魂圈江湖上沒遇見過敵手,我武維揚正還要向你領教領教,現在淮陽派掌門既然下場子賜教,他身為群雄的領袖,我哪好不趕緊接待?我武維揚所劃出的道兒,上官老師認為不合,何妨作為罷論?上官老師肯來賜教,何妨下場子先試兩招?我們的事先放在一旁,我武維揚身入江湖四十年,生死不足惜,不願受人侮弄,上官老師你以冷語相譏,叫我武維揚臉麵何堪?”
武維揚這次所說的話,麵色既難看,話是一絲不客氣,群雄相顧失色,認為和淮陽派掌門人翻不了臉,非和這位上官雲彤翻臉不可了。哪知這活報應上官雲彤依然是麵色不變,如無其事,也不急也不惱,旱煙袋在手中正滿鍋子裝起煙來,用火石打著火絨子,接在煙鍋上,用力吸了兩口,噴出一縷輕煙,向武維揚點點頭道:“武幫主真是高明。我上官雲彤乃是武林中濫竽充數的一名小卒,在江湖道上更是遭那勢利小人的冷眼,心直口快,更遭到江湖上的反感。我自以為用那不成派別、沒有師承的怪家夥,可以到處蒙事,哪知來到十二連環塢,武幫主麾下的兩個小孩子的兩條九連環,叫我上官雲彤從頭頂涼到腳跟,我知道我準不成了。我那把家夥,在淨業山莊別打算再蒙事了,隻有在這裏多開開眼界,長長見識。武幫主你的金龍鞭是你威鎮天南的唯一法器,也真是武林中的絕學,我們還沒開過這個眼。現在武幫主你想叫我上羅漢束香樁,我上官雲彤沒有那麼大本領,我不怕現世,我上去,準保連兩個腳板全給你們踩碎了,這倒省事。武幫主,你別跟我上官雲彤過意不去,我這破車不便礙好道,你們這一位是武術名家,一位鳳尾幫主,兩雄較技,為武林中留一番佳話,隻為我一番多口,倒耽擱了你們大事,哎呀!我太煞風景了。”說完這話,他再也不看那武維揚,一步三搖的,向那羅漢束香樁的邊樁走去,好象欣賞著這束香樁的布置。把那武維揚氣得幾乎炸了肺,別人真有認為這活報應上官雲彤形同無賴。
可是天南逸叟武維揚絕不肯輕視他,耳中早有這麼個人,實是個紮手的人物。“嗯”了一聲,暗中已打定主意,無論如何,自己倒要會一會他。回頭來向鷹爪王拱手道:“武某對於這位活報應上官大俠,久仰俠名,今日竟肯駕幸十二連環塢,我正想在他麵前求教,他又這麼秘術自珍起來,叫我武維揚好生失望,隻好還是先向王老師請教了。”這種地方武維揚空是英雄一世,算是栽在了淨業山莊。憑武維揚那麼大身份,竟自這麼甘心的受人侮辱,仍然想用這種刁狡的手段來取最後的勝利,鷹爪王聽得活報應上官雲彤這番話,奚落得夠刻薄的,武維揚雖是反口相譏,他依然要和自己較量這束香樁換掌,這實在失了你武維揚的身分了。遂冷笑一聲道:“既是淨業山莊,群雄會上有分,就不會不一露身手。上官老師他還不致過於吝惜他那一身所學,武幫主請你賜教吧!”武維揚答了個“好”字,向淮陽派掌門人鷹爪王一拱手,騰身而起,身軀快似飄風,輕如落葉的落在羅漢束香樁上。鷹爪王腳下輕輕在地上一點,雙掌在胸前平按著,掌心向下,微微的交錯著,左掌在前,右掌在後,肩頭不搖不動,身軀隻拔起三尺多高來,平縱出去,輕輕往束香樁上一落,身軀穩若泰山。
這兩個武林名家,往束香樁一落腳,更不再答話,各沿束香樁的邊鋒盤旋疾走,步眼全是一樣輕靈巧尖。這兩下好似商量好了,誰也不急於動手,在這束香樁上往複盤旋,縱橫交錯,這種地方使下麵看的人莫不驚歎。這兩位領袖人物,對於輕功提縱術全有精純的造詣,在上麵這種身勢展動,輕快處如蝴蝶穿衣,穩捷處如行雲流水,兩下裏全是全神貫注。兩下的動作全是不謀而合,往返盤旋了三四周,各取了中鋒;天南逸叟武維揚從西轉過來,淮陽派掌門人鷹爪王由東往西,逼了過去。這次兩下裏誰也不再閃避,往旁處錯,兩下直擠到當中,間隔還有兩根束香樁,鷹爪王左腳往右邊的束香樁一點,是微差著半步,口中喝了聲:“幫主賜招。”隨著話聲雙掌翻出,斜往右打去,這一式是“金蛟剪”的打法,迅捷沉實,掌力挾著勁風,往武維揚的胸肋打去。
天南逸叟武維揚在換第一式掌,也不願意接鷹爪王的正麵掌力,他在兩下一接近時,腳下雖沒往左換樁,可是他是右腳點的當中這棵束香樁,已給自己留了退步,在鷹爪王的話一出口,他的身軀往左一擰,左腳往左一探,雙掌是“橫架鐵門閂”,和鷹爪王的雙掌迎了個正著,兩下的掌風一接,這可不用實在的把雙掌真打上,兩下的掌力往一處一合,互相往回下猛一撤,在他們兩下裏,已知對方的力量,鷹爪王往南,天南逸叟武維揚往北,背道而馳地盤旋下來。可是同時全是走到邊鋒,仍然是原舊的方向圈回來,二次會合一處,一個是麵向西北,一個是麵向東南,這次兩人是正對麵,鷹爪王這次是兩腳雙點束香樁,氣納丹田,抱元守一,身臨切近,武維揚也正把身軀欺近過來,這次武維揚手底下比鷹爪王還疾,沒肯再容鷹爪王發招,他的左腳在當中一點,欺近了鷹爪王的麵前,右掌猝然往外一撒,“雲龍探爪”往鷹爪王“華蓋穴”便擊。鷹爪王這次卻用擒拿法,右掌翻出“金絲纏腕”掌風往上斜著一穿,用掌緣一搭武維揚的脈門,剪他的腕子,那武維揚哪會不識得這種手法的厲害,右掌猝然往回一撤,右掌猛然從下麵翻出,身軀往後一塌,“毒蛇尋穴手”向鷹爪王的丹田打去,這一掌打的是正麵,力量是非常足。
鷹爪王猛然左腳微微的在束香樁上一動,右腳橫著往左踢出去,左掌往上一穿,右掌是原來金絲纏腕的掌式,往下一沉,擦著自己的右胯劈下去。“金雕展翅”,正找武維揚這一掌,兩下的掌力這次完全算接上。武維揚把掌勢往外一翮,兩下裏頭,力量往一處一合,武維揚的這條左臂已被鷹爪王蕩開,可是鷹爪王同時身軀也被他的掌力震動,各自越過兩棵柱去,方把身勢收住。武維揚暗暗驚異,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名,淮陽派的掌風實有驚人的本領,自己若不是在羅漢束香樁上,還真未必是他的敵手,暗作主張,要以巧技來勝鷹爪王。鷹爪王在第二次這一換掌,一招分兩式,兩下裏彼此實在的較了掌力,也是暗自驚心,這天南逸叟武維揚果然名不虛傳,他這種掌力招術,施展出來,實不是平常的武功所能應付,既已和他約定連換三掌,這最後一式也就是生死關頭,自己也加了十二分的小心,不猝然動手。兩下裏在羅漢束香樁上,仍舊盤旋開,這可不是故意的延宕,兩下裏是同一的心意,要蓄足了力量,在一擊之下,要分兩下的勝敗輸贏,這種地方誰也不肯再稍微留情,稍存忠厚,顧不得什麼叫江湖道義,誰輸了招,就算一敗塗地,全存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心意,在這羅漢束香樁上,一往一來的又盤旋了兩周。
這下麵所有看他們打束香樁的人,全因為關係著兩派的存亡榮辱,全是驚心動魄的替束香樁上這兩位領袖人物擔心,全是離開束香樁數尺遠,注目的看著上麵沒有一個出聲移動的。一座淨業山莊,雖有這麼多人,沒有一個開口說話的,隻有陰沉沉的天空,電光一閃閃的,雷聲隱隱,和那花棚樹木被風搖動的聲音,點綴這緊張的場麵。可是內中卻忙了一個人,正是那位大家全十分討厭的活報應上官雲彤。大家全因為他說話無情無理,不是開玩笑,就是罵人,不隻於鳳尾幫這邊人不肯答理他,連淮陽、西嶽兩派,全不敢招惹他,何況這時大家全注意到動手的人,更沒工夫理會他。這上官雲彤擎著杆旱煙袋緊欺到束香樁前,這才要暗運“玄鳥劃沙”、“孔雀剔翎”的重手法,暗助鷹爪王,保全那淮陽派掌門人的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