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走風塵失書賈禍(1 / 3)

清同治初年,發撚猖撅。陝西告急,京畿震動,撚酋以二十萬眾,三路攻陝。幸經多隆阿將軍率兵往剿,大破撚賊於紫荊關,撚賊遁走。可是各處依然是萑苻遍地,宵小橫行,尤其是陝豫兩省接境的地方,防守最為吃緊。潼關、武關、紫荊關等處,跟河南接境,恐怕從河南閿鄉、蘆氏、焦耳山各地竄過撚匪來,所以各關隘全駐守重兵。但華陰縣南、商南一帶,仍潛伏著不少發撚黨羽,不時擾動,居民一夕數驚,不得安枕。清廷詔授多隆阿將軍為欽差大臣,督辦陝西軍務。多隆阿遂坐鎮陝西,調派各地勁旅,分駐各關隘,鎮撫盤查,不遺餘力。

這日正當午後,潼關守備武建勳,督飭弁勇,檢查過關的商旅,忽有一個遊民模佯的漢子,慌慌張張來到關上告密。守關的弁勇,把他帶到守備武建勳麵前,問他有什麼事求見。這個遊民說是事關重大,請守備大人得容他屏人密稟。守備武建勳遲疑半響,遂準許他的請求,把他帶到關旁營房裏問話。

在當時駐防各師旅,以及各府州縣,全懸有重賞。凡有舉發通匪窩匪的,隻要問實了,立刻予以厚賞;若是有功名的,並可晉級提升,並且保守舉發人姓名的秘密。這一來雖是肅清了不少匪患,可是弊竇叢生,挾嫌報複、栽髒構陷的,時有所聞。

當下潼關守將武建勳,把這遊民帶到營房裏,屏退左右,藹然和氣地問道:“你姓什麼?叫什麼名字,是哪裏人?有什麼重大事來告密?隻管說來。”這遊民遂說道:“小人名叫阮鬆,是這華陰縣本地人,素日做小生意為生。因為長毛鬧事,生意不賺錢,把本錢吃光。今日小民到親戚家去探親,臨回來,看見前麵一人,行色很是慌張。正走在平陽街口,從身上掉下一個紙包。小人拾起來時,本想立刻還給他,隻是這人行色驚慌,好似有什麼緊急事故。小人動了疑,遂把掉的小包打開,裏麵油紙封裹著一封信,收信人卻是我們這華陰縣的大財主楊文煥楊二老爺,發信的地名,隻認得臨淮。”

“小人想這臨淮乃是發撚盤據之地,去年我們這裏竄過來的匪首張樂行,聽說就是在臨淮關盤據。小人遂多了疑,暗把信拆開,可惜我識字不多,信裏字寫的太潦草,不過大概的情形說是張樂行奉偽忠王命,與兩個同黨,三路會兵夾攻陝西,叫這楊文煥趕緊到準上避禍。小人是這本地的老百姓,隻盼本地別再遭劫,倘若長毛子再來了,哪還能活?遂把這封信收起來。暗綴著這人。他在潼關廳左近落了店,小人一想這事關係重大,故此到大人這裏來告密舉發。”說到這裏,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遞給了護兵,護兵呈給了守備武建勳。

武建勳聽這阮鬆一番話,深為驚訝,從護兵手中把紙包接了過來,打開一看,這封信封皮上寫:“華陰縣龍潭街,楊二老爺楊文煥升啟”,下款是:“道隆自臨淮關拜緘”。封口已經拆開,遂把信箋抽出來,從頭細看,好一筆行書蘇字,寫得筆走龍蛇,蒼遒勁古,上麵寫得是。

文煥仁兄青鑒:湘江分袂,三載於茲,每憶豐儀,時深渴想。當年弟困厄窮途,非我兄慷慨解囊,賤軀早填溝壑,每念熱腸俠骨,令弟沒齒難忘。弟連年奔走風塵,依然故我,唯賤軀粗適,堪告故人耳。聞忠王令張樂行等,會兵三路奪取關中。我兄所居,適當其衝,似宜速作趨避,免罹兵燹。見信可速偕寶眷隨小徒華雲峰暫來淮上,時機迫促,萬勿遷延。弟有要事羈身,稍事軀擋,或當親赴關中,躬迓行旆也。把握匪遙,不複縷縷,書不盡意,敬請鈞安並侯潭第清吉弟王道隆頓首。

守備武建助把信看完,眉頭緊皺,暗想這事頗有些棘手,信中並沒有通敵的字樣。不過臨淮關一帶,已陷入賊手多時,怎麼倒要到那裏去避難?撚發盤據之區,我軍全派有暗探刺探賊情,李秀成既有取關中之意,怎麼我軍一點風聲沒有?這寫信人不過是個平民百姓,怎會知道這麼清楚?並且對於發撚的稱呼顯有尊祟之意,楊文煥跟王道隆莫非有重大嫌疑?

武守備一端詳這告密的阮鬆,雙瞳閃爍,麵露驚惶,已大半猜出他得這信的原故,遂和顏悅色向阮鬆悅道:“看不出你是一個平民,對於地方安危倒這麼關心,實在難得,隻要不是挾嫌誣告,能夠仗義舉發,消弭隱患,一定給你厚賞。這個下書人現在住哪裏?”阮鬆答道:“這人就在潼關廳附近的福星店住著哩。”武建勳又問道:“你上營盤來告密,你為什麼不到本地方官廳去告發呢?”阮鬆道:“小人知道楊二老爺是本地的財主,從前又作過官,手眼很大,若是到潼關去舉發,恐怕小人白費這片心,倒作成了衙門裏衙役三班們一水好買賣。究其實小民跟這楊二老爺無仇無怨,不過他若真跟長毛子勾結,將來難免地方遭難,小人絕不是貪圖賞銀,拿人性命來換富貴,小人實是叫鬧反鬧怕了。”守備武建勳道:“很好,這件事關係著數十萬性命,我也不敢作主。你現在先不能走,等候把這事辦完了,必有重賞,我得到大營去報告軍門。”武守備即吩咐手下的護兵道:“你們先把他帶下去,不準難為他。”容得把阮鬆領出去,武建勳又吩咐手下的弁勇們,對阮鬆嚴加看管,別叫他走了。武建勳忙備了一匹馬,不帶隨從,徑奔大營。

這裏駐屯的大軍,正是欽差大臣多隆阿將軍所屬吳提督的部下,鎮守潼關、武關,大營就紮在華山下。華山上設有台、烽火台,多隆阿卻駐節在長安。這位吳提督官印大業,出身行伍,隨多隆阿將軍轉戰大江南北,以軍功戰績,得有今日。隻是吳提督雖是驍勇善戰,性情卻十分暴戾,治軍嚴厲,瞪眼殺人。自從作了提督,卻有些近於聲色貨利。凡是匪案,遇到他手,不容易逃出他手去。商民竟給他加了個“吳剝皮”的綽號。

武守備來到大營,在門衙上報到,隨請中軍官給回話,就提有軍情密報麵稟。中軍官進去,不多時出來,向武建勳道:“軍門傳你進帳去回話。”武建勳答了聲:“是。”隨著這中軍官繞過中軍大帳,往後走出一箭多地去,前麵平排著三座大帳篷。當中那座帳篷前,待立著四名差官,帳篷左右站著十六名小隊子,每人懷抱一口明晃晃的鬼頭刀,肅然侍立,鴉雀無聲。

行近帳前,中軍官用馬蹄袖一撣武建勳,武建勳忙往旁一站,連大氣全不敢出。中軍官徑自進帳。不大工夫從帳篷裏出來,向武建勳一點首。武建勳輕著腳步隨中軍官走進帳中。見吳提督一身便服,巍然坐在椅子上,手中正托著一隻銀水煙袋,差弁們一旁伺候著。武建勳忙行了大禮,起來侍立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