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臘八,就是年。
寅時,彎月懸空,寒風剔骨,一個新立的墳頭前,一塊帶有五個血掌印的木牌,刻著“阿父阿母之墓”。木牌後方新翻的泥土上,擺放著兩瓶不知何酒的酒。
墳前,跪坐著一個披著狼皮的消瘦少年,少年的臉已看不清模樣,掛滿幹涸的血塊,厚厚一層,右手頹然垂落,看著傷勢頗重,左手握著一把沒有槍頭的木槍,手指在不停抖動。
少年不語,呼吸急促,木然盯著木牌,腳邊趴著的那隻瘦嘎嘎的小白狗也懂事似的低著頭,就像在思考著什麼;少年背後約莫五米的地方,還蹲坐著兩個看起來更小的孩子,一個幹瘦小姑娘,破衣爛衫,但眼神明亮;一個肉嘟嘟小男孩,錦衣玉帶,但滿眼恐懼。
三個孩子一條狗,就這樣保持著各自姿勢,三個孩子現在腦子都很亂,狗卻很清醒。
這時,遠處出現了火把的亮光和嘈雜的人聲,消瘦少年抬頭看了一眼,嗓音沙啞地說:“跟我來”、
說完拄著木槍一瘸一拐的側身進了一個灌木叢,後又七拐八繞的摸進了一個被樹枝遮擋的樹洞裏。
進洞後,少年跌坐在地,吃力地說道:“不要出聲,這個山洞很隱蔽,他們不會發現的,我們今晚便躲在這裏,等天亮了他們應該會回山,你們倆,找機會趕緊跑,不用管我”,剛說完,嘴裏就咳出一大口黑血,昏死過去。
第二日,昏睡中的少年猛的驚醒,他夢見自己是個嬰兒,窩在一個看不清樣貌的女子懷裏,二人置身於火海之中,烈焰灼燒著女子的身體,自己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終於,女子的身體似乎已是強弩之末,隻見她艱難地親吻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已發不出聲音的嘴唇動了幾下,好像說了幾個字。
女子雙目含淚,身體隨即一點點憑空消散,像那燦爛螢火,炫彩而短暫。
一瞬間,烈焰襲來,撕心裂肺的劇痛,少年又一次被疼醒了。
少年大口喘著粗氣,自記事以來,時常會做這個夢,已是第八次了。
那是夢嗎?
若是夢,劇痛不該如此真實才對。
若不是夢,為何會反複出現?
那個嬰兒和那個女子又會是誰?
到底想告訴自己什麼?
一個個謎團縈繞在少年心中,令人不解。
也罷,既然想不出所以然就暫不去想。
少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額頭是冰冷的,現在應該是白天,又摸了摸垂下的右臂,還好隻是脫臼,哢的一聲把右臂正位,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活動了一下四肢,已然無礙。
雖然滿身是血,但那都是悍匪的,一些外傷看著很重,實際隻是輕傷,外傷都已結痂,已基本感覺不到太多疼痛,恢複的很快。
多虧了這些年那該死的折磨。
如果可以,少年寧願不要這樣的恢複速度,因為他從小到大,每日需要經曆兩次那令人色變的折磨,一想到那日出日落的瞬間,少年就會下意識的牙齒打顫。
也許是福禍相依,這該死的折磨卻救了少年好幾命。
少年隨阿父狩獵時,有好幾次,被野獸咬出致命傷,但少年愣是沒死,連傷疤都不曾留下,甚為奇特。
為何會如此神奇,苦思無果,最終隻能歸因為一句箴言: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少年回憶起昨晚的打鬥,本已做好送死的準備,就算是武者三境的高手,麵對那麼多悍匪,估計也得永遠留在那裏,連一個墳頭都不會有,沒想到自己竟然逃了出來,僅僅受了些輕傷。隻不過精力透支,一次性用力過猛,現在的手還在抖。
能活下來本就是意外,但最讓少年沒有料到的是,阿父教的槍術居然如此淩厲。
少年起身掃視了一番洞穴,心裏有一些期待,但洞穴再無他人,那兩個小不點果然都已經走了,少年又有些莫名的失落,少年心性就是如此矛盾。
隨後少年開始自我安慰,隻是隨手救的兩個小不點,還能指望如何,沒順手宰了自己,算自己命大,不要奢望太多。
這時小白狗歡快的跑過來蹭了蹭少年的腿,然後嗷的一聲跳出去老遠,委屈的看著少年,少年招了招手,小白狗仿佛考慮了很久才走過來,少年摸著小白狗毛茸茸的腦袋,低聲說:“小小白,阿父阿母不在了,以後隻有咱倆相依為命了”,少年望著洞壁,長呼一口氣,自語道:“可能慢慢就會適應的吧,就像你適應白天的我一樣。”
“噓”,少年一個手勢,小小白很有靈性,立刻明白意思,趴著不動。外麵有動靜,是洞口樹枝發出的聲音,少年拿起木槍並握緊,隨時準備出擊。
一束刺眼陽光射進來,接著閃進一個小小的身影,原來是昨晚的那個小姑娘,看見洞裏沒有人,小姑娘明顯一愣,隨即四處張望,卻看見少年正拿著木搶對著自己,眼神裏帶著殺機。
小姑娘驚慌失措道:“大哥哥,你醒啦,昨天夜裏你昏迷的時候身體熱的冒白氣,太陽出來後你身體突然結冰了,我學過點醫術,知道這應該是受傷太重的緣故,我想出去找點草藥,幫忙療傷,大哥哥我沒有惡意,放下草藥我就走。”
小姑娘用極有邏輯且極快的語速說完了這些,生怕少年端槍行凶,見少年毫無反應,小姑娘猶豫了一下,不知所措,許久將雙手捧著的草藥慢慢放下,慢慢轉身,走出一步。
“等一下”,少年說話了。
小姑娘頓了頓,側過身,凝視著少年的眼睛。
“謝謝!”少年低聲說道。
“不用謝,大哥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阿父教過我‘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是救命大恩。”
小姑娘的心放下大半,自己賭對了,這個少年卻非濫殺之徒。
“不是我救了你們,是你們自己救了自己,你們不欠我,不用惦念此事。你確定,你沒有被跟蹤嗎?”少年說完,招呼小小白,一人一狗,四隻耳朵緊緊的貼在洞口。
小姑娘臉色微變,貌似有點自責,語氣也沒有那麼肯定的說道:“我在洞口觀察了很久,確認沒人之後,我才出去采草藥,路上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應該,沒有被跟蹤吧。”
良久無言,氣氛有些僵硬,小姑娘這時的表情有些緊張,終於好像鼓足了勇氣一般,小聲問道:“大哥哥,你剛才,是不是,想殺我?”
少年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卻見他抬手指了一下古蒼部落的方向,說道:“趁著天亮,森林相對安全,你趕緊往部落方向逃,以你的腳程,四個時辰就能到部落了,我還有事要辦。”
少年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如果少年死了,她能活下去嗎?
答案顯而易見,她或者死於悍匪手裏,或者葬身野獸腹中,沒有別的可能。
況且,他跟她又不熟,隻說過幾句話,阿父常說江湖險惡,尤其要小心老頭和孩子,交淺言深為大忌。
小姑娘知道少年有戒心,於是說道:“大哥哥,我知道你是好人,不然不會讓我們跟著,我知道大哥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但我隻是想表達一下感激之情,真的很感激你;昨天晚上你全身都是血,呼吸微弱,天亮時身體一直在顫抖,還一直說夢話,我和小胖子都嚇傻了;大哥哥,你的傷怎麼樣了。”
少年定睛看了一眼小姑娘,不似作偽,便說道:“傷已無大礙。”
良久再無對話,氣氛再次僵硬。
小姑娘見氣氛尷尬,便轉移了一下話題,說道:“大哥哥你別誤會,小胖子不是逃走,他是去找部落了,找到後就會帶人回來救我們的,小胖子膽子小,從沒見過血腥,可能昨晚被大哥哥嚇得不輕,所以不敢留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