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這世上有一千零一種死法,但老船長史東升萬萬沒想到,他是被荷蘭人一炮轟死的。一發炮彈遠遠飛來,正中史東升前胸,他的上半身頓時沒了,隻剩下兩條在甲板上足足站立了幾秒,才含恨倒下的大腿和小半截上身。沒留下任何遺言,卻帶走了不少秘密!
史東升死的那一天,原本是個再平常不過的日子。平常的就像長年漂泊在海上的水手對大海的記憶一樣。在經曆了長久的航行之後,誰還會記得航程中曾經泛起的一朵浪花,或是陰晴不定的天氣呢?
關於史東升被荷蘭人轟死的具體時間,後人基本已無法考證。直到大概十二年後,史東升僥幸逃過大難的兒子史丁曆經曲折,才在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檔案館裏,找到了一絲端倪。
擺在荷蘭東印度公司檔案館裏的,是一本“荷蘭人”號戰艦的戰鬥日誌。
這本戰鬥日誌的寫作者一共有兩人。其中主要的寫作者是葵因,他是當時“荷蘭人”號的船長,另一個則是肖恩,“荷蘭人”號的大副。因此,這本“荷蘭人”號的戰鬥日誌,通常也被稱為《葵因筆記》。
在一個頭發花白、嘴裏總是叼著煙鬥的五十多歲男人的帶領下,史丁終於在檔案館高大林立的書架間,找到了那本封麵已經落慢灰塵的日誌。
這是一個早上,阿姆斯特丹的陽光正透過檔案館細長的窗戶照射進來,落在史丁年輕而富有朝氣的臉上。這一刻,年輕的史丁呼吸有些急促,臉上則充溢著淡淡的潮紅,那是一種真相即將揭開的時刻,由激動和興奮混雜在一起的複雜情緒。
在陽光的沐浴下,史丁用微微顫抖的雙手,打開了《葵因筆記》。
翻開《葵因筆記》棕色的羊皮封麵,扉頁上有一行用鵝毛筆寫成的黑色字跡:獻給偉大的東印度公司和荷蘭人號。
句子之後沒有署名。史丁猜測,它一定是來自這本筆記的主人——“荷蘭人”號的船長葵因。驕傲的葵因是在用他自豪的語氣,為這本筆記打下隻屬於他的印記。
從《葵因筆記》首尾頁落筆的時間來看,這本戰鬥日誌始於公元一六一二年三月二十日,完結於公元一六二四年七月十一日。時間跨度長達十二年多。而《葵因筆記》,則詳細記錄了“荷蘭人”號在這期間,在東方航線巡航時,共計二百多次的海戰經曆。
有些巧合的是,前一個日期正好是東印度公司成立十周年的紀念日,而後一個日子,則是葵因從亞洲航線返回荷蘭,接受東印度公司新任命的日子。
想必那一定是個榮耀的日子。葵因終於在擔任“荷蘭人”號船長,以及遠東派遣艦隊總指揮長達十二年零三個月零二十一天後,被“十七人董事會”任命為巴達維亞總督。他也是東印度公司曆史上的第六任巴達維亞總督。從此之後,葵因終於實現了他的政治野心,不僅直接管理著東南亞的殖民地事務,並且將統領東印度公司在巴達維亞及周邊地區所有的陸地和海上軍事力量。
《葵因筆記》的字裏行間充滿了濃烈的血腥味。
筆記詳細記載了“荷蘭人”號在東方航線上的每一次巡遊,以及與不同敵人或者走私犯發生的每一次戰鬥,甚至還包括協助陸軍鎮壓了兩次殖民地抵抗。而這其中,就包括了“荷蘭人”號在日本近海巡遊時,與一艘中國走私船“飛羽號”所進行的遭遇戰。
關於這次遭遇戰,被詳細記錄在日記第五十一頁到第五十三頁的位置。
根據那些幹巴巴,毫無感情色彩但卻充滿炫耀意味的文字,史丁終於可以將那天發生的事情進行還原;由此,他久久探尋的身世之謎,也終於可以揭開神秘叵測的小小一角。
公元一六一三年五月十四日,上午,晴,滿載貨物的中國走私船“飛羽號”,連同它的三十八名船員,終於從位於日本海一個無名小島上的“夜巢”起航,準備前往中國近海的澎湖島。
蔚藍的海麵上,這艘三桅帆船的船艙裏,滿載著質量上好卻價格極為低廉的各種香料、絲綢和瓷器。
這些香料、絲綢和瓷器,基本都是海盜們從海上劫掠而來的。因此,史東升隻花了極小的代價,就裝滿了“飛羽號”的船艙。而假如風平浪靜,又沒有其他意外的話,“飛羽號”預計將在十二天之後抵達澎湖。在那裏補充一些給養,然後再前往此次航行最終的目的地——位於葡萄牙裏斯本近海的另一個無名島嶼。
如同“夜巢”和“夜巢”所在的無名小島,一向被稱為“走私者的聖地,海盜們的樂園”一樣,無數來自歐洲各地的不法商人,總是會不分晝夜地守候在那個歐洲島嶼的碼頭上,就仿佛一群等待小雞的老鷹一般,等待著一批又一批來自東方的亡命之徒。
是的,這些來自神秘東方的走私商人,總是會給他們帶來數不清的,隻有貴族才能消費的起,所以也隻能在貴族間流行的奢侈品。而這些奢侈品,將以難以想象的極低價格賣給他們,從而為他們帶來難以想象的豐厚利潤。
於是,日複一日,碼頭上不斷上演著這樣的場景——這些來自東方的精美商品,通常是在天色剛黑時卸貨,然後被連夜裝上數條適合在近海航行的小型快船。這樣一來,天色微亮或者中午的時候,它們就會出現在裏斯本,馬德裏,甚至阿姆斯特丹的街頭,那些隻有貴族才有資格出入的商店裏。
在歲月的加持下,這條從“夜巢”到歐洲的走私線路,已隱約成為一條暗藏在海麵下的“黃金商路”,而這條“黃金商路”則分毫不差地按照如下程序運行。
首先,各種膚色和人種的各色海盜,會在規定的日子裏,把他們從海上劫掠的財富,放在“夜巢”的市場裏進行交易,而這些不同膚色和人種的海盜,其活動區域則涉及了從中國近海到台灣海峽,再從馬六甲到印度洋,甚至還包括非洲沿岸的廣闊海域。因此,在“夜巢”交易的各種物資和貨物堪稱天量,且一向以物美價廉而著稱。之後,便是無數像“飛羽號”這樣的武裝走私船,將這些貨物如行雲流水一般運往歐洲的那個無名島嶼。
總之,“夜巢”從誕生之日起,便是一個海盜們的贓物集散地,海盜船的後勤補給基地,以及海盜們在大發橫財後揮金如土,縱情享樂的生活保障基地。
“飛羽號”從“夜巢”起航的時候,史丁還是個不滿兩歲的嬰兒。所以那段時間的史丁,整天就是躺在船長室的大床上,不是在啃自己的腳丫,就是在啃自己的手指。快樂的史丁算是“飛羽號”上唯一的乘客,隻不過,一個屁大的嬰兒,怎麼說也不該出現在風險重重的大海上。
“飛羽號”最初的目標是直航裏斯本,史東升之所以決定先去澎湖島,是因為史丁的母親在他出生時難產而死。這個當地漁民的女兒一生坎坷,先是在海盜的占領下失去了家園,之後便是在“夜巢”的妓院裏充當廚娘,而遇到史東升並成為史東升的老婆,似乎是她一生中唯一快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