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1 / 2)

即便別人能不告而別,馬主任也不能。常局長問起來他無法解釋。以他的精明又絕不會讓自己白吃苦而一無所獲的。他通過邊門走到火化場的裏麵。裏麵和外麵是兩個不同的世界。火爐曖融融,滿地的花生殼、糖紙、瓜子皮。青年火化工們連說帶笑邊唱帶鬧,嘰嘰喳喳嘻嘻哈哈。背麵一條長長的通道連著一排火化爐——這裏是人類最後的歸宿。前麵兩個門開著,跟禮堂相通。火化工們的活動場所等於是禮堂的後台,人類在前麵表演完最後一個節目——追悼會或遺體告別什麼的,通過這兩扇門被送進了爐瞠。

禮堂裏人多反而安靜,隻有陣陣哀樂伴著家屬的哭聲。一位胸戴白花的女人闖進後台小聲指責火化工:

哎,你們象話嘛?人家在前邊哭,你們扯著脖子笑。

火化工們根本不答理她,照吃照說照笑。

你們還有沒有點同情心?

一個女火化工斜她一眼答了茬兒:

你哭去,誰攔住你了?你哭幾聲就走了,我們要有同情心從畢哭到晚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哭受得了嗎?

其恤火化工也七嘴八舌:了陣笑科送上門了還能錯過這開心的機會?笑罵聲比剛才還高:

再說誰知你是真哭假哭、哭死的還是哭活的、哭自己還是哭別人?這一套你瞞得了別人麻不了我們,我們夭天看這個,看夠了。

你爹死了還有心思跑到後邊來打架,就誣明你在前麵哭也是幹號沒有淚。

你爹才死了呢!那女人遺此侮籌臉籜氣黃了。

要不就是你丈夫死了。反正你們家死人了你才跑到這兒來鬧。

你們神氣什麼,不就是個臭火化工嗎廣你神氣什麼,不就是個活著的死人嗎?輪到鐃你的財候我一定往你身上多鉤幾鉤子!

火化工們齊心合力地發出一陣惡意的嘲笑。

那女人跑走了,想摔門都無門可摔。她大概不再缺少痛哭需要的情緒和眼淚了,大哭是一種很好的發泄方式。

火化工們開始用敵意的目:光打量馬主任。他有點慌,趕緊解釋:

諸位師傅,我家裏沒死人,別誤會。我差不多跟你們是同行,在單位專門負責處理死人的事。我想請教一件事,如果死者家屬不同意,單位把來你們給不給燒?

老兄,你別是殺了人想走我們的後門消屍滅跡吧?他隻好拿出自己的名片。

謔,還是個主任哪叫我們頭跟你說吧。

年輕的火化工對談正事不感興趣,怪裏怪氣地唱起了一首怪歌:

吃餃子吃麵條都是吃飯,

死男的死女的都是死人

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工對他說:

家屬不同意是不能火化的。公安局送來許多被害死的車撞死的水淹死的無名屍體,找不到親屬都不能火化。

這就麻煩了,家屬爭這個要那個條件太高,在位的頭頭又不想給解決,把我夾在中間。

咳,多餘!所有愛折騰的人爭名奪利搞不團結的人,到我們這兒來看一看就明白了。不論是誰有多大本事死後全一個樣兒。往鐵箱子裏一推,小鐵門一關燒完後撿幾塊骨頭抓一把骨灰,往塑料袋一裝就完事了。簡單極了。一律平等。

馬駿心中一悸,突然感到了人生的短促和嚴酷。活著真沒有什麼可鬧騰的,到頭來真正的唯一的勝利者是閻王爺!

你們這工作還不錯。我原以為幹你們這一行會很憂鬱很不痛快,沒想到你們都挺樂和。

誰心裏是什麼滋味誰知道,不樂和還能去死嗎?我們見的死人太多了怎麼死的都有。死個人太容易了,就象吹滅一根火柴。因此大家心裏老不安穩,老擔心自己家裏出事,小孩掉進冰窟窿裏淹死了,滑倒被汽車軋死了,老人一口氣沒上來憋死了……反正不想好事兒。腦子一動就是死,就跟死人有關。隻好說說笑笑打打逗逗,讓自己少想事少動腦子……

班長,一個男火化工拿著一張紙從前台走到後麵嚷嚷著,市工委一個叫楊……什麼玩藝兒,這個字不認識,想夾個兒,怎麼辦?

叫楊昶。是工委書記。馬主任一激靈接嘴。

該他九點燒他沒來,現在要加個兒。當頭的活著不排隊死了還搞特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