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更早些時候,一位美國學者詹姆士·萊昂也意外地見到了張愛玲,並就她丈夫賴雅與布萊希特的友誼采訪過她。這在離群索居的張愛玲,無疑是一次罕見的經曆。

詹姆士·萊昂到訪前,先寄了一封信給住在加州柏克萊杜倫特街第2025號307室的張愛玲,向他說明自己正在研究布萊希特流放美國期間的生活,需要搜集一些他與賴雅當時交往的訊息,想見麵約談一次。幾天後,他收到了一張明信片,張愛玲寫了一個電話給他,表示願意見麵交談。

其時,詹姆士·萊昂對張愛玲還一無所知,以為她和別的受訪者一樣。安排好行程後他飛到了柏克萊,飛機落地他撥通了張愛玲寓所的電話,可是久久無人接聽。因為行程十分緊湊,采訪完他就要返回,詹姆士·萊昂租了一輛車,直接開到張愛玲的寓所樓下,按響門鈴依然無人應答。其實,當時張愛玲就在屋內,隻是按照她的慣例不肯輕易開門。詹姆士·萊昂以為她是短暫外出,守在樓下,幾個小時過去了還不見有人進出,他打聽到張愛玲工作的地方,走到辦公室也是無人無燈。正感失望至極,隻見一個東方麵孔的女士抱著幾本書從樓上下來,打開了那間辦公室的門。

他趕緊快步走上去,問是不是張愛玲女士,對方顯然嚇了一跳,黑而深的目光裏透出驚異。聽完他的自我介紹,表情方才緩和下來。這人正是張愛玲。

兩人坐在張愛玲的辦公室裏談了一個多小時。張愛玲說一口流利的英語,這讓他們的交流毫無障礙,對於詹姆士·萊昂的提問,張愛玲也回答得自然而坦誠,她將自己所了解的賴雅與布萊希特交往情況盡數道來,還說到了自己丈夫賴雅的迷人之處與欠缺之點。盡管賴雅與布萊希特在美國時有過小小的齟齬,但這不影響賴雅對布萊希特的欣賞與忠誠,他向張愛玲推薦布萊希特的書,讓她去看布萊希特的劇作《四川賢婦》。張愛玲言談舉止間的從容優雅,給詹姆士·萊昂留下了不錯的印象。他絲毫沒有感覺到張愛玲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

幾天後,詹姆士·萊昂收到了張愛玲的信函,顯然是那天訪談後她回到寓所才寄出的,信裏張愛玲表達了自己的歉意,“親愛的萊昂博士:請接受我遲來的道歉--因為我手邊正有一些工作本周內需完成,怕有人來催,所以才不接電話也不應門。我原來並不知道就是你,一直到我們聊完,我獨自回住所,見到了管理員塞在我門縫裏頭的信,才明白過來。”

落款是愛玲·賴雅。詹姆士·萊昂這才知道原來張愛鈴之前是故意避而不見,不是他的堅持,就差一點錯失了這次見麵。之後,兩人又通過一次信件,張愛玲詳細地回答了詹姆士·萊昂的問題。

夏誌清也是張愛玲一直通過信件保持聯係的極少數朋友之一。他雖然通過張愛玲的作品與之神交已久,又在著作中對其作品評價甚高,但遲至1964年,他才在美國華盛頓見到張愛玲。當時夏家兩兄弟和陳世驤都在座,從那以後,張愛玲就與他開始了書信來往。

張愛玲的信豎式行文,黑色的秀麗字體,地址多是打印的,隻落一個“Chang”。在信的末尾,她總是細致而禮貌地提到夏誌清的太太王洞,讓他代問“夏太太和月珍(癡呆女兒)好”。在寫給夏誌清的一百多封信中,她談創作、婚姻、工作、生活種種。正應了胡蘭成那句話,她總對這世界抱有歉意,在信中她擔心自己叨擾了他人,“請不要特為抽空給我寫信”、“你這向忙,不要寫信來”、“非常慚愧累你費心”、“使你為難,我已經抱歉與窘”……